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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姑奔波多日,苏秦的婚事仍无着落。
听闻龙口村有家闺女及笄,麻姑特地起个大早,沿伊水东堤向南走去,走有二十余里,来到伊阙。
龙口村就在阙里。
麻姑进村打听,让她惊喜的是,待字闺中的不止一家,而是六家。麻姑一家一家地走访,从村东头一直串到村西头,直忙到天色向晚,凭她一张铁嘴,竟未说动一家。
麻姑挂着一脸干笑走出最后一家柴扉,不无沮丧地走向村东的伊水河堤。
快到河堤上时,麻姑看到有个土墩,也是累了,一屁股坐上去,取出别在腰后的芭蕉扇,连扇几下,长叹一声:“唉,又是白忙!”
话音刚落,眼前一亮,一位浣纱少女出现在河堤上。
麻姑仔细望去,浣纱少女的品相倒是端正,唯有左脚甚跛,走路一摇一晃。
麻姑盯住她看。
少女左手一篮,右手一桶,一歪一歪地走到跟前,朝她点下头,甜甜一笑,又一歪一歪地朝村里晃去。
麻姑又盯一时,回过神来,扬手叫道:“闺女留步!”
少女停住步子,回眸一笑。
“闺女可是这个村的?”麻姑赶前几步,笑盈盈地问道。
少女点头。
“闺女是哪一家的,麻姑儿好似不曾见过!”
“俺姓朱,叫朱小喜儿,”少女又是一笑,“俺大叫朱老喜儿!大娘是哪个村儿的?”
“哎哟哟,”麻姑一拍脑门,“原来是老喜儿家呀!大娘和你大是熟人哩。小喜儿,麻姑儿是打轩里来的,走得渴了,想到你家寻口水喝!”
小喜儿道:“好咧。”
二人来到村南头,走进一家独院,院外翠竹绿松,院内干净整洁。麻姑打眼一看,心里一阵欢喜,刚近柴扉,就咋呼起来:“老喜儿哥,有稀客喽!”
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应声迎出,见是麻姑,满脸堆笑:“哎哟哟,是大妹子呀,稀客稀客!来来来,小喜儿,快到灶房里去,为你大娘烧碗荷包蛋,打八个!”
麻姑儿一听是打八个蛋,乐了。在这方圆,媒婆上门,主人若是端上八个荷包蛋,就表示有意让她提亲。
见小喜儿拐进灶房,麻姑儿呵呵笑道:“老喜儿呀,妹子就是冲着你家这八个荷包蛋来的!”
“不瞒大妹子,你今儿一进村,老喜儿就瞄到了,哪儿也没敢去,只在家里候着。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看看天色不早了,老喜儿正在着急哩,大妹子这儿却露头了!”
“呵呵呵,”麻姑笑道,“不瞒老哥儿,大妹子把村子走了个遍,不想老哥儿家住得偏,愣是给漏了。麻姑回家,走到河堤上,偏巧碰到咱家闺女,嘿,真叫个天意哩!”又压低声,“闺女多大了?”
“老大不小了!”老喜儿轻叹一声,“唉,人你也看到了,哪儿都好,就是这左脚有点儿毛病,打小落下的。前年就及笄了,可??就为这个,提过几家都没成,看把我愁的!”
“怎么不见她娘哩?”
“唉,”老喜儿又是一声轻叹,“早走喽。小喜儿命苦,六岁时没娘,家中也没个兄弟姐妹,孤零零的一直守着我过。不瞒大妹子,小喜儿虽说脚跛,却能干得很,里里外外,粗活细活,啥都能做。小喜儿说,她谁也不嫁,就守着我老喜儿过一辈子。可这哪能成呢?她不嫁人,老喜儿的老脸往哪儿搁?再说,老喜儿巴望多年,早就想抱个小外孙呢!不瞒大妹子,近处是没指靠了,老喜儿早想求求大妹子,不拘远近,不拘穷富,好歹为她寻户人家!”
麻姑儿正欲接腔,小喜儿已经端着托盘跛出灶间,上面是两只陶碗,每只碗里盛着八只荷包蛋。
麻姑儿接过一碗,盯住小喜儿又审一番,乐得合不拢口道:“啧啧啧,他俩真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回到轩里已是人定,月上树梢,麻姑顾不上疲累,径直走到苏家院子,站在柴扉外,扯嗓子叫道:“苏老哥儿!”
房门“吱呀”一声洞开。
苏虎披件衣服,走出来,打开柴门:“听出来是大妹子的声音。这辰光来,怕是有喜信儿哩!”
“呵呵呵!”麻姑笑着走进柴扉,一屁股坐在石几旁。
苏姚氏也走出来,点了油灯,端出一碗薄荷凉茶放在石几上,面对麻姑坐下。
麻姑一手端过凉茶,品一口,见不烫口,“咕咕”一气喝下,另一手伸到腰后,摸过扇子,连扇几下。
苏虎蹲在地上,试探道:“看大妹子乐成这样子,事儿成了?”
麻姑故意叹出一口长气:“唉,一言难尽哪!”
苏虎急了:“大妹子快说,是成了,还是没成?”
“当然成了!你听说过有麻姑儿做不成的媒吗?”
“哎呀大妹子,”苏虎笑逐颜开,“真是劳苦你了。快说说,闺女是哪个村的?”
“龙口朱家,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庄户人哪。”
“龙口朱家?”苏虎怔了下,“龙口只有一户姓朱的,难道是朱老喜儿家?”
“呵呵呵,除了他家,还能有谁?”麻姑儿得意地连扇几下。
“他有闺女?”
“老哥儿呀,”麻姑儿嗔怪道,“他若没有闺女,我还忙个啥哩?”又压低声音,“不瞒老哥儿,老喜儿家中并无他人,只此一个闺女,看得就如掌上明珠似的,一心想找个聪明能干的女婿。这不,听说是你苏老哥儿的小子,老喜儿二话没说,当即允准了。我说不急不急,先安排个日子相面,你猜老喜儿咋说?老喜儿说,”麻姑清清嗓子,学朱老喜儿的声音:“‘谁是谁呀,我信不过苏老哥儿咋的?你去告诉苏老哥儿,若是提的别家,我倒要三访四查,只他苏老哥儿,老喜儿啥也不说,只要他不嫌弃我家的小喜儿,这闺女早晚都是他家的,叫他只管拣日子迎娶!’”
“唉,”苏虎看着苏姚氏,“说起来还真是缘分!朱老喜儿是我儿时故交,许多年不见,他竟是养出一个小喜儿来!”
苏姚氏忍不住插上一句:“麻姑,闺女咋样?”
“呵呵呵,”麻姑回道,“老嫂子呀,闺女真叫没个说的!年方十七,品端貌正,面若桃花,口若樱桃,语未出声笑先出,妹子我是越看越中意啊!”
苏虎问道:“我说大妹子,咱庄户人家,会过日子才是紧要!”
“妹子晓得老哥儿想问的是啥。妹子盘问过了,家务活儿样样俱精,养蚕织布更是一把好手。不瞒你说,老喜儿的大小家务,另有五亩桑园,全是闺女一人包揽的!”麻姑凑近苏姚氏,比量一下奶子和屁股,“再说给老嫂子一句,闺女哪一处都惹人哩,麻姑只过一眼,就晓得是个能生养的。老嫂子,你就等着抱孙子吧!”
苏虎、苏姚氏乐得合不拢嘴儿。
苏虎敛住笑:“大妹子,生辰八字也得合上才是!”
麻姑嗔道:“瞧老哥儿说的啥话?妹子是吃啥饭的,方圆三十里,哪家闺女的生辰八字不在妹子的心里头搁着?若是八字合不上,妹子是连门也不会登的!”
“嗯嗯嗯,是着哩。照你这么说,这门亲事可以定下!哪天相亲,老哥儿听你的!”
听到“相亲”二字,麻姑笑出几声:“呵呵呵,我说老哥儿,人家朱老喜儿满心儿愿意。你看,相亲这事儿—”
“不相亲哪儿能成?”苏虎摇头道,“咱虽是庄户人家,该走的礼数,还是要走的。大妹子,你看这样成不,相亲日子、聘礼全由你定,老哥儿听你的!”
麻姑眼珠子一转,连连点头:“好好好,明日麻姑就去老喜儿家,搞定这事儿!”
次日午时,小喜儿正在织布机上织布,老喜儿收工回来。
小喜儿走下织机,一瘸一拐地走进灶房,端出烧好的饭菜,摆在几案上:“阿大,吃饭。”转个身,再次走向机房。
老喜儿觉出她有啥心事儿,冲她的后背道:“喜儿,你咋不吃哩?”
“我不饿。”
“回来。”
小喜儿拐回来。
“你的脸色不好,咋哩?”
“上午槐花来玩,说是麻姑儿昨儿也到她家提亲,提的就是那个人,她阿大死活不肯,说出一堆坏话,硬把麻姑轰出去了。”
“唉,”老喜儿长叹一声,“闺女呀,苏家的二小子阿大早就打听过了,名声是不大好,身为庄户人,却讨厌种庄稼,吊儿郎当的总在王城边上闲逛。可听来听去,阿大觉得没啥子呀。人家一没偷东窃西,二没招蜂引蝶,三没杀人越货,是个文静人呢。有人还看见他在王城书肆里帮人抄书。能帮人抄书,表明他识字。喜儿呀,阿大一个字儿也不识得,只会种田,出死力。要是你能嫁个识文断字的人,这是多大的福呀,阿大为你高兴哩。”
小喜儿脸上溢出笑,迅即又敛住,嗔怪道:“听说他是个口吃呢!”
“闺女呀,有个毛病才好哩,要不是这个,咋能轮上咱哪?再说,口吃了,话就少些,你话也不多,过日子正合适。”
“嗯。”小喜儿眉开眼笑。
“喜儿呀,别的不敢说,有一点是实的,他阿大我年轻辰光就认识,一道为天子出过役,是个好人,话不多,种庄稼是把好手,再说,苏家还有一井好田,是天子赐的,在轩里村算是户殷实人家,就冲这个,咱能与他结亲,也算是高攀哪!”
“嗯。”
外面一阵响动,接着麻姑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听出声儿,老喜儿堆起笑脸迎上。
瞥见桌上的饭,麻姑对小喜儿道:“闺女,给麻姑盛一碗,饿了!”
老喜儿看出端详,对小喜儿道:“再炒个菜,打几个蛋。”
小喜儿应一声,走向灶房。
老喜儿转对麻姑,急问:“苏老哥儿咋说?”
“还能咋说?”麻姑一脸兴奋,“听说是你朱老喜儿的闺女,一句话,成了!”
“呵呵呵,”老喜儿乐了,“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哪。”
“老哥儿说,不能屈了闺女,得过个相亲礼!”
“这??”老喜儿朝小喜儿努一下嘴,压低声,“你提没提过她的这个?”说着指下脚。
麻姑白他一眼:“这个咋能讲呢?”
“不讲咋成哩?”老喜儿急了,“人家来相亲,一眼不就看露馅了?”
“呵呵呵,”麻姑指指自己的脑袋,“你呀,这儿得拐个弯!”
老喜儿挠头:“咋拐哩?”
麻姑招手,老喜儿凑过头。
麻姑低语一番,老喜儿先是一怔,继而笑逐颜开。
吃过午饭,麻姑风风火火地赶到苏家,对苏虎道:“我对老喜儿说了,老喜儿说,既然老哥儿礼细,咋个过礼,就由老哥儿定!”
“哎,”苏虎颇是感慨,“没想到老喜儿仍旧是这么个性子!”
“老哥儿是咋个相法,妹子好去张罗。”
“大妹子呀,弄这事儿,你在行,你说咋整,咱就咋整,老哥儿全听你的!”
“要是这说,我们先定日子。”麻姑扳起手指头,“今儿来不及,明日犯煞星,后日?嗯,后日大吉大利,适合嫁娶婚配!”
“那就后日!”
“四季四喜,老哥儿就备个四色礼吧。”
“哪四色为好?”
“老喜儿能喝几口,送他一坛老酒。其他三样活的为好,一只羊、一只鹅、一只鸭就成了!”
“是不是寒碜了些儿?”苏虎略略一想,慷慨道,“把鸭换成个牛犊吧,我家栏里刚好有一头。”
“真是大礼哟,”麻姑高兴道,“老喜儿不定多开心呢!我这就去,让老喜儿明儿赶个集,备几个好菜!”说完转身就走。
苏虎、苏姚氏送到院门外,目送麻姑走远。
“他大,”苏姚氏想起什么,担心道,“秦儿没回来,咋能相亲呢?”
“哼,”苏虎应道,“即使在家,那小子也未必肯去。我寻思过了,后天我去,一则跟老喜儿多年未见,叙叙旧,二则看看闺女。若是中意,咱就安排结亲。若是不中意,咱也好推到秦儿头上,有个退路!”
“嗯,你说得是。”
第三日向晚时分,苏虎赶着牛车从龙口村回来。苏厉牵过牛,去后院卸套。苏虎颤步走到屋里,满脸通红,显然是喝高了。
苏姚氏从灶房出来,见他一身酒气,笑道:“老头子呀,瞧你喝成这样,见到闺女没?”
苏虎白她一眼:“废话,不见闺女,能叫相亲?”
“咋样?”苏姚氏急问。
“嗬,”苏虎在石几边坐下,哈出一口重重的酒气,“麻姑儿真没瞎吹,闺女真就是??要啥有啥哩。不说别的,单是那个勤劳劲儿,打上灯笼也难寻出第二个。这不,我一到她家,就见闺女坐在机上织布,直到我走,那架织布机就未停过。我看得心疼,对老喜儿说,好歹也让闺女歇一小会儿,你猜老喜儿咋说?老喜儿说呀,唉,不瞒你老哥,闺女打小养就这个毛病了,只要坐到机子上,天不黑定,她就不肯下来!”
苏姚氏笑了,半是调侃道:“瞧你美的!闺女不下机子,是不肯见你这个公公,这叫害羞!”
“呵呵呵,管她是害羞还是勤劳,反正这闺女我是相中了!就小喜儿这个性子,对咱二小子再好不过!”
“嗯,有这闺女守着,秦儿的野性子,想必会有个收敛!”
“说的就是这个。听着闺女一声紧似一声在织机上忙活,我那心里真叫个美呀。临出门时,我对老喜儿说,啥也不说了,这门亲事,正式定下。至于大喜日子,老喜儿要我选,我问麻姑儿哪天合适,麻姑说,这个月最合适的日子是辛丑日!”
“辛丑日是哪天?”
“就是大后天。”
“天哪,”苏姚氏打个惊怔,“那就只有三天辰光了!”
“嗯。就二小子这个野劲儿,早过门早好!”
“嗯。”苏姚氏担心道,“可庄稼咋办?”
“秋咱收好了,怕个啥?剩下是冬耕,早几天晚几天没有大碍。再说,秦儿回来,还多双手哩。”
“那就快点筹备,不能屈了秦儿!”
苏虎朝屋里大喊:“苏代!”
苏代应声出来。
“明儿你去洛阳,寻你二哥回来!”
鬼谷子、童子慢悠悠地走在洛阳的闹市口。这儿相当接近王城了,远处的宫墙隐约可见。
路边有个杂货摊,架上挂着各色各样的锦囊,下面摆着各色文玩。鬼谷子走过去,取过几只锦囊并书写之物,收入囊中:“小子,付钱。”便扭头走了。
童子递过一枚大布币,店主找回几个小布币。
童子收好零钱,追上:“先生,买这些东西做啥呢?”
鬼谷子指着远处的宫墙:“小子,想不想进那王宫里遛一小圈儿?”
“想死了,”童子兴奋道,“可有兵士守着,不让进呢。”
“要是你真想进去,老朽为你想个办法。”
“什么办法?”
鬼谷子指向前面:“那儿去,闹市口!”
一老一少走有不到一个街区,童子指向前方:“先生,闹市口到了。”
“是喽。”鬼谷子看到一片空地,过去坐了。
童子跟过去,竖幡站在一侧,悄声道:“先生,这就要进宫吗?”
鬼谷子朝告示壁努下嘴:“那儿有堆人,过去看看是何热闹。”
童子“嗯”一声,将幡子插进土里,走过去,挤进人堆。
人堆前面是个临时搭起的台子,台上悬挂一块造型精致的木板,板上“王榜”二字赫然在目,榜上盖有王玺,旁侧有四名持戟甲士守护。
人头攒动,围观者越聚越多,一个貎似斯文的人大声念着榜文:“??朝野无论何人,凡能医好王后者,赏金三镒,晋爵大夫??”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议论者众,却无一人应榜。
就在此时,两个山里行脚医大步流星地赶过来。一个年约六旬,显然是医中高手,另一个年轻些,背个背篓,里面装着草药,一副兴冲冲的样子。
显然,二人是听到求医的榜文,专门过来的。
年轻人走到近前,站在人堆边,踮起脚尖朝榜上看。
有人看到二人的打扮及药篓子,大叫起来:“喂,有医家来了,大家让让!”
众人让开一道缝。
年轻人左右打拱,头前走向榜台。
公子疾、嬴驷几人看得真切,互望一眼,跟进去。
童子在人缝里钻来钻去,拱到了最前面。
年轻人走到榜前,细读榜文。老医家紧跟过去,站他旁侧。
众人或调侃,或起哄,七嘴八舌:
“老医师,快揭榜呀,三镒金子,你看一辈子病也挣不到啊!”
“对呀,老医师,快揭榜,还有大夫爵位哪!”
年轻人热血上涌,跨前一步,伸手就要揭榜,不想老医师先一步出手,一把扯住他的衣襟,生生将他拉回。
年轻人看着老医师,满脸诧异:“阿大?”
老医师不由分说,连推带搡地将他扯出人堆。
年轻人一脸懊丧:“阿大,您不是说,娘娘的病不难治吗?”
老医师横他一眼:“我说过不难治,可也没说好治呀!”
年轻人显然蒙了,不解地望着他,小声辩道:“阿大,疑难杂症您医好不知多少,想那娘娘之病,又能难到哪儿去?”
“我且问你,诊病靠什么?”
“这还用说,望闻问切!”
老医师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娘娘玉体,岂是你我草民所能望的?为娘娘诊病,要隔道帘子!望且不能,谈何闻、问?再说切脉。晓得不,为娘娘切脉,是要悬丝的。你有悬丝切脉这本事吗?”
年轻人咂吧几下嘴唇,瞄一眼王榜,不再作声了。老医师扭转头,顾自走去。年轻人回望一眼,乖乖地跟在身后。
公子疾几人相视一笑。
司马错耸耸肩膀,言语中尽是不屑:“我道是哪路高人呢,却是两个庸医!”
“呵呵呵,”公子疾笑道,“司马兄,若是不出所料,那个老医师当是医中高手!”
“不会吧,疾哥,”公子华诧异道,“你怎么晓得他是高手?”
“就凭他的一番话呀。寻常医师哪能晓得悬丝切脉这个说法?前番魏医为娘娘看病,就是那般切的脉!我家仙姑因是女流,方才得以近前!”
“既然晓得这些,他又何故兴冲冲地赶来?”
“如果不出所料,”公子疾手抚下巴,“当是那年轻人要来,老医师也或是让他实地看看,给他个教育!”
嬴驷叹服地点头。
公子疾转对嬴驷道:“看来,一时三刻不会有人揭榜了,”又指向不远处,“那儿有家酒肆,我们去小酌一盏,如何?”
嬴驷点头,几人转身走向酒肆,刚好撞到匆匆赶来的张仪、苏秦和小顺儿。
苏秦一直在看招幡下坐着的鬼谷子,心思分了去,未及躲闪,结结实实地撞在嬴驷身上。嬴驷猝不及防,被他撞倒。
有人竟敢撞倒殿下,司马错急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按住苏秦。公子华紧忙扶起嬴驷。
司马错扬拳就打,却被张仪眼疾手快地托住胳膊。
张仪赔笑道:“兄弟,无意撞上,甭动粗啊!”
司马错何等身手,一个反转扭住张仪,用力极大。张仪疼得龇牙咧嘴,硬是忍住。
司马错冷冷一笑:“嘿,你小子,竟然跟我来这个!”
小顺子见是扭到主人,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被司马错飞踹一脚,踢倒在地。
被按在地上的苏秦这也反应过来,一肘子回顶司马错的腿窝。司马错腿肚子一软,“扑通”跪地。张仪得力,扑到他身上,按住要打,被公子华揪住衣领,硬拎起来。
显然,张仪三人处于下风。
司马错恼羞成怒,翻身就要开打,嬴驷重重咳嗽一声。
见殿下发声,司马错、公子华住了手。
嬴驷两眼盯住苏秦,给他个笑,态度和气地拍拍他的肩:“呵呵呵,你很会打架嘛!”
苏秦一脸窘相:“我??我??”
嬴驷看向张仪,拱手:“公子好身手哦!”
张仪拱手还礼:“您过誉了!”眼睛转向司马错、公子华,嘴角撇出一笑,“人多不算本事,有种单独练练!”说着解下剑,扔给已从地上爬起来的小顺儿,“顺儿,拿住!”便当街扎下架势。
见对方主动挑战,司马错来劲了,气血上涌:“嘿,倒是遇上个不识趣的!”亦解下剑,递给公子华,扎下架势。
见有人当街打架,观众们围过来。
姬雨夹在人群中,冷冷地看着他们。
有殿下在,公子疾不想生事,一把扯住司马错:“呵呵呵,练什么练呀,司马兄,兄弟们都在等着呢,再不去,酒菜就凉了!”又给公子华使了个眼色。
公子华护住嬴驷,择路走开。
正在兴头上被人搅局,司马错怎会甘心,手指张仪,咬牙切齿道:“你小子,等着!”却被公子疾硬拽着离开人群。
张仪得胜地打个口哨,朝他们离去的方向啐一口,从小顺子手中接过剑,佩好。
见热闹没了,童子踅过来,走到鬼谷子身边。
鬼谷子问道:“小子,看到什么了?”
童子应道:“那个人在打架呢!”
“那个人是哪个人哪?”
“就是那个??与我们打赌的人,还有那个口吃!”
“呵呵呵,不打不相识嘛!”
童子两手一摊,不无遗憾道:“可是??还没有打成,对方就走了!”
“你还看到什么了?”
“前面张了个王榜,说是王后病了,无论何人,谁要能治王后的病,赏金三镒,晋大夫爵!”
鬼谷子捋须笑道:“呵呵呵呵。”
“先生,三镒金子是多少?”
“你的袋子里有多少金子?”
“大大小小十几块,是那女的给的。”
“三镒金子嘛,就是十来个这样的袋子。”
“这么多呀!”童子惊道,“那能买好多好多东西喽!对了,啥叫大夫爵?”
“就是做官哪!”
童子盯住鬼谷子:“先生,您??不会是要去为娘娘治病吧?”
鬼谷子反问道:“你说呢?”
“要叫我说,就甭去了。”
“哟嗬,你小子不想进宫了?”
“想是想,可??听那个老医师说,给王后治病,难哩,不能看,不能问,连把脉也得悬丝。对了,先生能悬丝吗?”
“能能能,不就是吊根丝吗?”鬼谷子一副轻松自如的样子。
童子眼睛眨巴几下:“先生,即使能悬丝,咱也不去!”
“为什么呢?”
“咱住在山沟里,要金子没用。还有,如果当官了,就得一直住在这儿,是不?”
“咦,你不想住在这儿吗?”
“嗯。”童子点头,“不瞒先生,童子早想走了,童子想那道山沟沟了。”
“你想山沟沟的什么了?”
“什么都想,花、草、树、小溪里的鱼??好多好多!”童子一脸向往。
“是呀,屈指算来,我们是也该走喽!”
“太好了,先生,哪天走?”
鬼谷子看向离他们不远处的姬雨,声音颇大:“应该就是这几日吧!至于哪一天,还要看运数!”
姬雨听个真切,心里“咯噔”一声。
看王榜的人越来越多。
张仪挤到榜前,细读一会儿榜文,扯上小顺儿挤出来。
“顺儿,”张仪瞟一眼不远处的鬼谷子,低声道,“我且问你,那个口吃跟我们住有多久了?”
小顺儿从袖袋里摸出一块竹板,一拍脑袋:“老天,这上面是五十六天,近三天忘记了,加上,不多不少,刚好五十九天!”又压低声,“公子与他,”朝鬼谷子努下嘴,“约期就是明日!”
张仪弯起指节,照他头上狠敲一下:“狗小子,差点儿误我大事!”又瞟一眼鬼谷子,鼻孔里哼出一声,“哼,迄今为止,我还是我,没有大悲,至于口吃,他又喜在哪儿?不过,还有一日,不定会有啥事儿呢。”眼珠子连转几转,“有了!”冲小顺儿,“顺儿,去,请卿相大人出来!”
小顺儿挤进人堆,拉苏秦出来。
“卿相兄,”张仪不无兴奋地说,“机会来了!”
苏秦愕然:“机??机??机会?”
张仪指下王榜:“看清王榜了吗?”
苏秦点头。
“只要卿相兄揭下榜文,天子就会赏金三镒,晋爵大夫!三镒虽说不为大钱,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却可以富足一生。至于大夫之爵,虽说不入卿,不为相,却也是个进身之阶啊。”
苏秦浑身一颤:“张??公??公子,莫??莫??莫开玩??玩??玩笑,在??在??在下不??不通医??医??医道,如??如何能??能??能??”
“呵呵呵,此言差矣!”张仪笑道,“卿相兄,看那榜文怎么说的?‘??无论何人,凡能医好王后者,赏金三镒,晋爵大夫!’明白不,医好了,赏金加官!医不好呢?榜文上并无一个罚字!也就是说,卿相兄大可一碰运气。碰巧了,既富且贵,碰得不巧,想也少不了一根毫发!”
苏秦仍然摇头。
张仪眼珠子又是一转:“不瞒卿相兄,其实在下已知娘娘所患何症,也知如何救治!”
“咦?”苏秦惊道,“张??公子既知,何??何不自??自去揭??揭??揭??”
“唉!”张仪不无夸张道,“在下虽能断出娘娘之病,也知如何根治,可这治病之人,却是非卿相兄不可呀!”
“此??此话怎??怎讲?”
“这么说吧,娘娘深居宫闱,心情必是郁闷;郁闷日久,疾患自来。因而在下断言,娘娘所患之症,必是心病!”
苏秦点头。
“心病非药石可治,不然的话,宫中御医个个皆是高手,天子缘何还要贴出王榜呢?”
“这??这??这与在??在下何??何关?”
“有关,有关,有大关呢。常言道,对症下药,方能除根。娘娘既然久郁成疾,若要除根,首要是散郁解闷。何能解闷?开心一笑!卿相兄饱览群书,想必知那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事。幽王为何要戏诸侯?为博娘娘一笑!眼下什么能博娘娘一笑呢?自是天下最不寻常之人做下天下最不寻常之事!何人最不寻常?依在下之见,就是卿相兄您!卿相兄既为最不寻常之人,所做之事自然也是最不寻常之事喽!”
苏秦迟疑一下:“在??在??”
见他有所动摇,张仪心中暗喜,继续怂恿:“呵呵呵,卿相兄,你甭在在在了,就听在下几句。在下为什么认定你是最不寻常之人呢?原因有三:一是行,寻常人多是金剑正挂,张扬于外,卿相兄却是木剑倒挂,收敛于内;二是言,寻常人言辞流利,大言不惭,卿相兄却是言语迟钝,语出惊人;三是志,寻常人不思上进,安贫知命,卿相兄却是胸有鸿鹄,壮志凌云!有此三者,天底下最不寻常之人,最不寻常之事,除去卿相兄,又数何人呢?”
被他说到痛处,苏秦满面羞红,沉声正色道:“苏??苏秦已??已是人??人轻身??身??身贱,张??公??公??公子莫??莫再取??取??取笑!”
张仪意识到说得多了,抱拳,深揖,语气恳切:“卿相兄,你这说到哪儿去了?事关娘娘凤体,在下岂敢取笑?再说,在下虽爱说笑,正事儿几曾含糊过?卿相兄身为周室子民,理当为周室解难。娘娘贵为国母,国母有病,卿相兄明知有治而不行动,当是不孝。天子有忧,卿相兄能够解忧而不施以援手,当是不忠。卿相兄呀,即使您瞧不上眼前富贵,总也不能行此不忠不孝之事吧?卿相兄,在下所说,实非戏言,还望明察!”
见他讲到忠孝方面,回想自己与家父之间的隔阂,苏秦犹豫了,手扶下巴,歪着头,陷入沉思中。
张仪凑前一步,朝鬼谷子努下嘴:“那位先生不是算出卿相兄六十日之内必有大喜吗?说话间,这个期限也就到了,卿相之喜应该到来。可喜在哪儿呢?在下寻思,大喜也许就在眼前。此为命数,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哪!”
“这??”苏秦看向鬼谷子,显然心动了。
“卿相兄若是仍存疑虑,何不再去求他一卦?若是卦得凶,卿相兄就不去揭榜。若是卦得吉,卿相兄不去,岂不是坐失良机?”
苏秦下意识地摸摸口袋。
张仪一把扯起他:“走走走,卦金在下来付!”拉着他大步走到鬼谷子处。
张仪放开苏秦,对跟在身后的小顺儿道:“掏钱!”
小顺儿摸出一块金饼,递给张仪。
张仪接过,蹲下,将钱摆在鬼谷子面前,抱拳道:“老先生,晚生求卦!”
童子给他一个白眼:“上次的卦金还没付呢!”
张仪转对他,淡淡一笑:“小兄弟,上次的卦金待明日约期到时,自然会付!”
童子鼻孔里哼出一声:“哼,只怕你明日不敢来!”
张仪瞟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回道:“小兄弟,谁敢来,谁不敢来,待到明日再说!”又转对鬼谷子,“老先生,今日的卦金晚生已经付了!”
鬼谷子问道:“你欲求何事?”
张仪指向幡子:“这上面不是写着旦夕祸福吗,晚生就占今日吉凶!”
鬼谷子眼睛没睁,声音却出来了:“不是为你占的吧?”
张仪一怔,心道:“咦,他怎会知道这个?定是胡蒙的。”拱手,朗声道,“老先生猜对了,”用手指苏秦,“晚生此卦,正是为这位卿相求的!”
“有喜!”
张仪吸一口气,心道:“嗬,这老家伙倒是嘴硬呀,明日就是约期,那喜自然是今日到来,若是不然,他不是自打嘴巴吗?也好,我正可拿此怂恿口吃,让他去揭王榜。只要他敢揭,等待他的怕就不是喜喽!”便转对苏秦,朗声笑道:“哈哈哈哈,卿相兄,听到了吧?今日就有大喜,你还迟疑什么?”
苏秦跪叩:“先??先生,张??张公子定??定要晚??晚辈揭??揭??揭??揭王榜,晚??晚辈请??请求指??指点!”
“既然这位公子让你揭榜,你去揭下就是!”
苏秦怔了一下:“娘??娘娘凤??凤体有??有恙,王榜求??求医,晚??晚辈不??不??不通医??医术,怎么诊??诊??诊治娘??娘娘?”
鬼谷子从袖中摸出一只锦囊:“这是一个偏方,你可呈给娘娘,或对其症!”递给他。
苏秦接过,再拜起身。
张仪心中狐疑,却也想知究竟,又担心夜长梦多,苏秦变卦,便不由分说,一把扯起苏秦径朝王榜走去。
告示台处已是人山人海。
张仪推着苏秦,边走边叫:“诸位闪开,诸位闪开,有神医揭榜来喽!”
观众闻声扭头,所有目光齐射过来,很快让出一条通道。
苏秦被张仪推到榜前,但仍在迟疑。
张仪猛推他一把:“揭呀,神医!”
众人起哄:“揭呀,神医!”
有观众认出苏秦,诧异道:“咦,这不是轩里苏家的二小子吗?怎么成神医了?”
苏秦满脸羞红,转身欲逃,张仪哪里肯放,将他再推一下,苏秦打个趔趄,已到榜下。
观众愈加兴奋,齐声起哄:“揭呀,小子,三镒金子啊!”
眼见已无退路,苏秦眼睛一闭,伸手取下王榜。
四名甲士原本以为是个恶作剧,见他真的揭了,顿时目瞪口呆。
所有观众尽皆呆了。
场面死一般寂静。
苏秦看向张仪,一脸惶恐。
张仪看看周围,看看几个甲士,似乎意识到事儿闹大了,吸了一口长气。
一旁转出一个佩剑的军尉,打量苏秦,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王榜上:“小子,你??既然揭了,就跟我走吧!”
苏秦呆了。
见他仍旧傻傻地站着,军尉转对四个军士,冷冷说道:“押他入宫!”
四名军士将枪戟架起,裹着苏秦径投王宫。
目睹苏秦被甲士押着远去,鬼谷子缓缓起身,沿街走去。
童子收起招幡,跟上。
不远处的姬雨略一迟疑,紧跟二人。
附近酒肆里,嬴驷四人正在小酌,隐约传来喊声:“快来看呀,有人揭王榜喽!”
话音未落,肆中之人“呼啦”一下全都出去了。
几人相视一眼,看向嬴驷。
嬴驷放下酒杯,起身出门,大步走向王榜方向,公子疾三人紧随其后。
军尉在前,四名甲士并苏秦跟后,正走进王宫的朱漆大门。苏秦面无表情,四肢僵硬,一步一步地挪着,就如一个走向刑场的死囚。
越来越多的观众闻信赶来,远远跟在身后。没有哄笑,没有嘘声,没有任何其他声音。众人只是默默地跟着,远远地盯住枪戟架下的苏秦,似乎是在为一个走向断头台的英雄送别。
朱漆宫门缓缓关上。众人怅然离去。
嬴驷四人面面相觑。
司马错一脸困惑,使劲地挠着头皮:“怎么是他?”
公子华匆匆过来,对众人道:“打探清楚了,那人姓苏名秦,附近轩里人,家人以种田为生,他却不思正业,整日在王城外面瞎逛,在这方圆极是有名,好像是,”指下脑袋,“这里有点儿不太够用。揭榜的事,”指下仍在大街上愕然站着的张仪,“是那小子怂恿的!”
公子疾不解道:“为何怂恿他?”
“这个还不清楚。”
嬴驷转对公子华道:“搞清楚。”
公子华疾步而去。
嬴驷转头望公子疾:“走吧,酒还没喝完呢。”说完大步往回走。
“唉,”司马错苦笑一声,“瞧这什么事儿呀,周天子简直就是胡闹!”
嬴驷转身,看向司马错,语气坚决:“无论他如何胡闹,这个雨公主本宫聘定了!”
看到嬴驷的决绝表情,公子疾深吸一口气,转对司马错道:“司马兄,你陪殿下喝酒,在下这就拜谒颜太师,转达殿下旨意!”
显然,玩笑开得太大了。
宫前大街空落落的。张仪站在大街的拐角,怔怔地盯住紧关的宫门。
小顺儿莫名伤感起来,悄声问道:“公子,口吃他??还能出来吗?”
张仪似是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