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话多!”张仪瞪他一眼,扭转头,大步走去。
小顺儿紧跟其后。
张仪转身,几乎是吼:“你小子乱跑什么?”
小顺儿尴尬道:“我??”
张仪指指地面,没好气道:“就给我守在这儿,瞪大眼珠子,俟有卿相音讯,即刻报我!”
小顺儿“唰”地打个礼,朗声道:“顺儿得令!”
转眼已是午饭辰光,鬼谷子、童子一路走到他们常去的小客栈里,要来几只豆饼、两碗稀粥,慢悠悠地享用起来。
他们旁边的几案前坐着一身男装的姬雨,面前也是一个粥碗。
童子想到什么,停住咬嚼,看向鬼谷子:“先生,要是这两日就走,得备些干粮才是!”
“想备你就备吧。”鬼谷子继续喝粥。
童子走到店主那儿,指向餐桌:“就方才那饼,请多烙些,我们带走!”
店主堆笑:“多少个?”
“二十个。”童子将一块金子递上。
店主看下金块,诚惶诚恐道:“钱太大了,我这店小,找不开呢。”赔着笑,“你有布币吗?”
“有有有!”童子从袋中摸出一把布币,递过去。
店主收下两个:“够了。”
听到童子说两日内就走,姬雨心里一揪,定睛看向鬼谷子。
鬼谷子也看过来。
二人目光相撞。
童子走回来,悄声道:“先生,我们今天就走,好不?”
“呵呵呵,”鬼谷子的目光仍在姬雨身上,“为师明日还有个约呢,你急什么?”
“我说的也是这个,”童子忧心道,“那个??万一苏公子他??没有大喜呢?”
“呵呵呵,”鬼谷子又是一笑,“你小子呀,净操些闲心。好吧,为师这就打个卦,看看那人有没有大喜!”闭目凝神,扳起指头,有顷,猛地睁眼,眉头紧皱,“哟,糟了!”
“先生?”童子凑近,急听下文。
“愣小子怕是要受皮肉之苦喽!”
童子惊愕:“咦,为什么呀?”
“因为他不会诊病呀!”
“先生不是送他药方了吗?”
“送了他,他也得会用才是!”
“这??”童子急了,“这可怎么办哪?”
鬼谷子别有用意地瞥一眼姬雨:“宫中的事,为师又能怎么办呢?”
姬雨听得分明,以指节在案上轻叩三下,将一枚布币放在案上,疾步离去。
见她走远,童子笑了。
鬼谷子看向童子:“你笑什么?”
童子得意道:“先生是说给那个人听的!”
“晓得那人是谁了吗?”
童子压低声:“就是那个求你测字的姑娘!”
“嘿,你小子,眼力不错哟!”
“嘻嘻,要是差了,还能跟着先生吗?”
“呵呵呵,这倒也是。”
“先生,她能救出那个??口吃吗?”
“怎么,你小子也想帮他呀?”
童子点头:“想呀,可??我能帮他什么呢?”
“你可以帮他不口吃。”
“啊?”童子惊道,“这也能呀?”眼珠儿一转,“嘻嘻,先生,怎么帮,小子这就去!”
鬼谷子从袖中摸出一只锦囊,递给他:“你可走一趟太学,将此物交给那个弹琴的先生,托他转给口吃就可以了。”
“好咧!”童子接过,收起锦囊,出门而去。
靖安宫里,显王坐在榻沿,握着王后的手,一脸愁容。
内宰趋进,拱手,禀报道:“王上,揭榜之人到了!”
周显王急道:“快,有请仙医!”
内宰走出去,朗声道:“王上有旨,有请仙医!”
宫正悬下珠帘。
内宰引苏秦趋入宫中。
许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苏秦更蒙了。
内宰带他趋到帘前,拱手道:“仙医,王上、娘娘在此,请觐见!”
苏秦朝周显王跪拜,屁股撅起老高:“草??草??草民苏??苏??苏??苏??”舌头卡死在“苏”字上。
看着苏秦的憨样及口吃状,众宫人欲笑不敢,欲忍不住,个个捂嘴,不敢再看他,只好将脸转开。
周显王眉头大皱,缓缓扬手:“仙医平身!”
苏秦却如没有听见,依旧撅着屁股:“??苏??苏??苏秦叩??叩??叩??”
见苏秦这又卡在“叩”字上,众宫人实在忍不住了,哧哧笑出来。
内宰忍住笑,低声提醒:“仙医,王上要您平身,您要谢恩!”
“草??草??草??草民谢??谢??谢??谢??”苏秦这又“谢”个没完。
周显王又一皱眉,盯住他:“请仙医诊病!”
苏秦摇头:“草??草??草民不??不??不会诊??诊??诊??”
周显王愕然,扭头看向王后。
王后悄声道:“他不是那个神医!”
“哦?”周显王看向苏秦,“既然不会诊病,你为何揭榜?”
苏秦急了:“草??草民不??不??不敢揭??揭榜,是张??张??张公子让??让??让草民揭??揭??”
“张公子?张公子是何人?”
“草??草??草民朋??朋友!”
“他为何要你揭榜?”
“为??为??为娘??娘??娘娘诊??诊??诊??”
见苏秦这般颠三倒四,周显王蒙了:“如此说来,你会诊病?”
“草??草??草??草民不??不??不??”
周显王脸色愠怒,看向王后。
王后显然未曾料到会是这个结局,眉头紧皱。
内宰走近,耳语道:“王上,看来这人不是神医,”指头,苦笑,“这儿或有毛病!”
想到他也许是个痴呆,周显王的怒气渐熄下来,轻叹一口气:“唉,都是什么事儿呀!”摆手,“押下去吧!”
内宰厉声道:“来人,将此人押下去!”
两名甲士闻声走进,将苏秦架起,拖向宫外。
内宰跟出宫门,对军尉黑着脸吩咐:“将此人押入天牢,候陛下降罪!”
军尉拱手:“喏!”便动作麻利地将苏秦戴上枷具,押着他走向天牢。
见被上枷,苏秦真正急了,这才想起临行前白眉老者送给他的那只锦囊,大叫:“啊陛??啊陛??陛??陛??”
在这关键时刻,苏秦再次卡在“陛”字上,被四名甲士推搡着走远。
姬雨赶回时,刚好撞上军尉几人从牢里出来,遂拦住他,问揭榜人何在,军尉带她走向天牢。
天牢就在王城里。
一个狱卒带着姬雨进入苏秦的囚室。苏秦脖上的木枷被取下,脚脖子却上了镣铐。
姬雨目光盯视苏秦:“苏秦,你可知罪?”
姬雨仍旧是一身男装,苏秦认不出,惊惧道:“你??你??是??是??是??”
“是谁你就甭管了,我在问你,你可知罪?”
“苏??苏??苏秦不??不知!”
“你犯下的是死罪!”
苏秦震骇,急道:“什??什??什么死??死罪?”
“欺天!就是欺骗天子!”
“苏??苏秦没??没??没有欺??欺??欺??”
“你揭下王榜,却不会诊病,就是欺天!”
“苏??苏??苏??苏秦有??有个偏??偏??偏??”
“偏方何在?”
苏秦晃动手铐。
姬雨转对狱卒:“打开!”
狱卒开铐。
苏秦从怀里摸出锦囊,递给姬雨。
姬雨接过:“此囊可是一个白眉老人交给你的?”
苏秦惊愕了:“你??你??如??如??如何晓??晓??”
“咦?”姬雨不解道,“既有此囊,你为何不呈送陛下?”
“没??没??没有来??来得及!”
姬雨会意,吩咐狱卒:“开镣,善待此人!”
狱卒拱手:“谨遵雨公主吩咐!”便弯腰给苏秦开镣。
苏秦惊道:“雨??雨??雨??雨公主?”
姬雨去掉男子头饰,现出女装,将锦囊扬了下:“苏秦,你可在此稍候,此囊由本公主代为转呈!”说完一个转身,飞步去了。
苏秦跪叩:“谢??谢??谢??谢??”
姬雨拿着锦囊急进靖安宫,在王后榻沿坐下,叫道:“母后??”
“雨儿,你这是??”王后看向她的衣饰。
“父王呢?”
“唉,”王后轻叹一声,“方才有人揭榜,你父王满心高兴,以为来了仙医,不想来人是个呆子。你父王一时气闷,自回书房去了!”
“母后,”姬雨急道,“他不是呆子,他是苏公子,是先生托他来的!”
“啊?”王后惊愕,“你??你怎么晓得?”
“因为先生托他时,雨儿就在现场。”
王后笑了:“你溜出去了?”
“嗯。”姬雨点头,“父王张榜,我怕先生不来,出去察看,果见先生就在张榜处,但始终没有揭榜!”
“唉,”王后不无懊悔道,“说起这个,都是母后的错。你父王又是赏金又是晋爵,先生何等高洁,怎么会揭这样的榜呢?”
“是哩。先生依旧摆他的卦摊,我就在一边看着,正替先生着急,偏巧遇到太学里的一个纨绔学子怂恿苏公子揭榜,出他的丑。苏公子家贫,曾在太学里偷艺,遭到那些纨绔子弟戏谑,恰好被雨儿撞见,是以认识。苏公子不肯去揭,那人左劝右劝,说以富贵,苏公子迟疑,那人便拉他到先生处求卦。先生卜出吉卦,苏公子说他不会看病,先生又交给他一个锦囊,说是药方??”
王后打断她道:“锦囊何在?”
姬雨摸出锦囊,呈交王后。
王后拆开,现出一块丝绢,上面是鬼谷子的字迹。
王后泪出,将锦囊捧在胸前,喃声道:“是先生写的!”
姬雨急切问道:“先生写什么了?”
“你自己看!”王后将丝绢递给她。
姬雨接过一看,是几句偈言:“道器天成,鬼谷重生;携蝉归林,可解纷争。”
姬雨放下丝绢,惊喜道:“母后,先生就是来接您进山的!”
“嗯嗯嗯,”王后喜极而泣,哽咽道,“先生是来接我的,雨儿,先生他??他没有嫌弃母后??”
姬雨扑在王后怀里,兴奋道:“母后,您是天生道器,早晚都可修道啊!”
“嗯。”王后擦去泪,“雨儿,先生既有此召,母后就无疑虑了。你去筹备,我们母女一道进山,跟从先生修道!”
“母后,要走就得尽快,先生已让童子筹备干粮了!”
“是吗?”王后闭目有顷,“你可禀报先生,我们定于后日鸡鸣出宫,日出前赶到轩辕庙!宫中许多事情尚须处置,再说,无论如何,母后也得禀报你父王晓得。”
“好咧!”姬雨应一声,兴冲冲离去。
苏家院里人来人往,宰猪杀羊,一片繁忙。
苏姚氏寻到苏虎,忧心道:“他大呀,代儿咋还没回来呢?”
苏虎眉头紧皱:“我也正在急呢!”
“后日就是大喜,秦儿要是不回来,这可怎么办呢?”
苏姚氏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急,苏代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阿大,阿大—”苏代大叫。
苏虎盯住他:“咋哩?”
苏代喘着粗气:“二哥他??他??”
苏姚氏一脸急切:“快说呀!”
“揭??揭王榜了!”
苏虎皱下眉头:“什么王榜?”
“娘娘生病了,治不好,天子张了个王榜,说是谁能治好娘娘的病就给谁金子,还晋爵大夫,这榜没人敢揭,后来说是??我二哥揭了!”
苏虎眯住眼睛,心揪起来:“他??人呢?”
“让宫中的甲士押进宫城了!”
苏姚氏声音发颤:“代儿,你二哥他??不会有啥事儿吧?”
“谁晓得呢。”苏代苦笑,“要是好事,为啥那么多人不去揭呢?”
苏姚氏落泪。
苏虎白她一眼:“你就晓得哭!”又转问苏代,“代儿,你二哥揭榜,你看见没?”
“要是看见,哪还能让他揭呢?我只是听到人们哄传,待赶过去时,人全散了,榜也没了。”
“听见没,”苏虎转对苏姚氏,安慰道,“道听途说,咋能信哩?再说,二小子再不济,给娘娘治病的榜,他能敢揭?病治不好,是要杀头哩!”
苏姚氏擦泪:“他大呀,万一真是秦儿揭了,该咋办呢?”
苏虎吩咐苏代:“代儿,速去王城,死活把他拖回来!”
苏代面露难色:“我都找他两天了,不晓得他住在哪儿呢!”
“他不会离开王城!多喊几个人,在王城周遭撒开网找。记住,寻到他时,不可告诉他结亲之事,免得另生枝节!”
“我咋说哩?”
苏虎思索有顷,抬头:“说我就要死了,想再看他一眼!”
苏姚氏啐他一口:“你个老头子呀,喜事儿咋能照丧里说呢?”
苏虎没好气地应道:“不这样说,那小子肯回来?”
大喜临门,龙口村老喜儿家也是张灯结彩,正堂里摆着几个箱、笼,里面装满小喜儿的嫁妆。一位大厨正在忙活,老喜儿做下手。
小喜儿从外面跛进来,看一眼老喜儿,拐进自己闺房。不一会儿,闺房里传出她的悲泣声。
老喜儿吃一惊,走进她的闺房。
榻上整齐地码着八床新被,小喜儿伏在新被子上哭得伤悲。
老喜儿急道:“喜儿,好端端的,你哭个啥哩?”
小喜儿哽咽道:“阿大,听她们说,他??他揭了王榜,让甲士押进宫里了。”
老喜儿脸一黑:“啥人说的?”
“她们都是这么说。”
“没有的事,甭听她们瞎讲!”
“要是??要是真的呢?”
“要是真的才好呢!”老喜儿应道,“啥人敢揭王榜?真正有本事的人才敢!”
“阿大,你是说,他真的揭了?”
“真的假的,明天就晓得了!”
“咋能晓得哩?”
“如果他人在,就说明没揭,如果人不在,那就是揭了!”
“为啥?”
老喜儿沉声道:“因为揭王榜又治不好王后,是要杀头的!”
听到“杀头”二字,小喜儿又哭起来。
“唉,”老喜儿长叹一声,“喜儿呀,无论发生什么,咱都得认命。如果没揭,最好。如果揭了,被人杀头了,你就再回来,继续过咱的苦日子。如果揭了没被杀头,你那夫婿真就是个贵人,你能嫁给贵人,是咱祖上积来的阴德啊!”
小喜儿含泪点头:“嗯。”
“阿大做事不会拐弯,不被村里人待见。刚好你又落下这个毛病,婆家不好找,不晓得多少人都在等着看咱的笑话哩!闺女呀,你只管黑着眼嫁过去,过出个样儿让他们瞧瞧!”
小喜儿点头:“嗯。”
周显王埋头于医籍,正自浑然忘我,颜太师求见。
显王放下竹简,看向他,观他神色,心中“咯噔”一下。
“陛下呀,”颜太师气得嘴唇直哆嗦,“简直是欺人太甚哪!”
“是秦人又找你了?”
“除了秦人,还能有谁呢?就在方才,秦使到臣府上了!”
“他想怎样?”
“他说,殿下看中雨公主了,非她不聘!”
“王后不是病重吗?”
“臣说了,可秦使咬定王后是装病,是有意做给他们看的。秦使说,娘娘前番装病,是因为魏人捣乱,情有可原,这又装病,就是成心不给秦公面子,让秦室难堪,秦国太子正是为此生气,非要把雨公主聘走不可!”
“这这这??”周显王急了,“王后之病有目共睹,他们不是也来仙医诊治过了?”
“正是因为诊治过,他们才说王后是装病啊!”
周显王一震几案:“岂有此理!”
“唉,我堂堂大周,竟然??”颜太师掩袖抹泪。
“若是寡人不从呢?”
颜太师擦泪,摇头:“秦使也放话了,陛下一日不从,殿下就一日不走,还有,他说他的三千甲士在洛水也待腻了,早想来王城逛逛,是殿下拦住了!殿下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如果三日之内陛下没有答复,殿下他就??不拦了!”
周显王气极:“他??他这是??”
“陛下??”颜太师老泪横流,“是臣无能啊!”
周显王身子前倾:“以举国之力,我们可集多少兵卒?”
“打不得呀,陛下。”颜太师几乎是求了,“他这三千甲士俱是一等一的虎狼之师,是从死人堆里滚爬出来的,我们的兵卒虽在数量上可以占优,可??个个养尊处优,早就打不得仗了,且这辰光都还在忙活冬耕,一时三刻怕也??”
周显王以手捂脸,有顷,抬头:“老爱卿,你??意下如何?”
“事情僵了,还能怎么办呢?”
“你是说,答应他们聘亲?”
“不答应也不成呀。老臣恳请陛下好好劝劝雨公主,嫁过去吧。大周社稷??唉,雨公主是个懂事的孩子,她懂的,她不会不听劝的!”
周显王闭目良久,摆手道:“晓得了,你??去吧。”复又拿起竹简。
颜太师轻叹一声,缓缓起身,拱拱手,迈动一双老腿,颤巍巍地退出。
夜幕降临,靖安宫里一片宁静。
姬雨悄悄来到王后榻边:“母后,您与父王讲妥了吗?”
“还没呢,我在等他。你备妥了?”
姬雨给她一笑:“没有什么好备的。这里的一切,在山林里全然没用,多带几套能够换洗的衣服就可以了!”
王后笑了:“就凭这句话,你可以进山了。”
“父王他??会让您走吗?”
“会的。”
“为什么?”
王后目光坚定:“因为他爱母后!”说完,嘴角露出幸福的一笑。
“嗯,”姬雨伏在她怀里,“母后,您能得到父王,真是幸福!”
“是哩。”王后轻抚她的秀发,“母后此去,什么也不留恋,就忧心你父王一人。”
姬雨想到什么,坐起来:“父王为什么还不来呢?”
“照理是该来了,想是有事吧。”王后缓缓起身,“我望望他去。”
王后来到御书房,内宰领她走进。
周显王坐在席上,如一段枯木。
王后缓缓跪下:“汕儿叩见陛下!”
周显王似是没有听见。
内宰趋近,轻声道:“陛下,娘娘来了!”
周显王回过神,抬头看向王后:“你??起来吧。”
王后起身,走到显王身边。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我睡不着。”
“为何睡不着?”
“在候陛下。”
“是吗?”周显王略顿,“有啥事儿?”
“是哩。”
“说吧。”
“陛下还记得那个揭榜的年轻人吗?”
“他怎么了?”周显王脑海中渐渐浮出白天的那个口吃。
“他不是捣乱来的,他是神医派来诊治臣妾之病的。”
周显王惊愕:“哦?”看向王后。
“神医托他捎来药方,可他口齿不清,加上紧张,竟然未拿出来,是雨儿到天牢望他,他才献出药方。”
周显王笑了:“太好了。他开的什么方?”
“是一个偏方。”
“太好了。是什么神医?”
“鬼谷先生!”
“是你常常念叨的那个鬼谷先生吗?”
“正是。”王后悄声道,“他来洛阳了!”
“他的偏方是接你进山,对吗?”
“对的。还让我带雨儿一起走。”
周显王深吸一口气,声音沉重:“是吗?”缓缓闭目。
周显王的沉重语气及突如其来的沉默,使王后心里一紧。
“陛下?”王后声音极轻。
“去吧。”周显王的声音越发沉重,“你们??都去吧。”
王后不无诧异地凝视显王。
时间凝滞。
不知过有多久,周显王猛地睁眼:“去呀,要走就快走,这还守个什么?”
王后怔了下,缓缓起身,再拜,辞别。
内宰送到门外,王后道:“你跟我来!”便头前走去。
内宰跟上。
走有一段,王后停步,盯住内宰:“发生什么事了?”
内宰悄声道:“后晌老太师来了。”
“太师说什么了?”
“秦使找他了。秦使说,秦国的殿下看中雨公主,必须把她聘走,否则,他就留在洛阳,他的三千甲士也要进洛阳城??”
王后惊愕:“他??他们想干什么?”
“听太师说,秦人生气了。秦人说,娘娘前番装病,是因为魏室捣乱,情有可原,此番装病,就是不给秦公面子,是有意让秦室难堪!”
“太师他??怎么想?”
“太师的意思是让雨公主嫁给秦人,没有其他办法。秦人素来粗鄙,秦卒如果进城,如果闯进宫里,后果不堪设想啊!”
王后喃声道:“难怪陛下??”
“是哩。太师走后,陛下就闷闷地坐在那儿,一直坐到现在,饭没吃,水也没喝一滴。你说这??怎么办呢?”
王后呆立良久,一步一步地挪向靖安宫。
一夜过去了。
凌晨时分,靖安宫的宫人仍在熟睡。
王后动也不动地坐在软榻上,两眼盯住那只随她嫁过来的玉瓶。
玉瓶完美无缺,立在黎明的辉光里,若不细看,谁也看不出它已破碎,是她花费整整一夜将它重新拼接!
靖安宫里,宫正匆匆走进,从袖中摸出一只锦盒,双手呈上:“娘娘,您要的桐油,老奴总算寻到了!”
王后躺在榻上,微微欠下身子,指下妆台:“放那儿吧!”
宫正走到妆台前,寻思有顷,拉开一只抽屉,将锦盒放进去,转对王后道:“娘娘,老奴放在左边的抽屉里了!”
王后点头,转对众宫人:“你们都出去吧,本宫有点儿累,想睡个长觉!”
众宫人纷纷退出。
宫正走在最后,顺手带上宫门。
王后坐起来,从袖中摸出鬼谷子的锦囊,取出丝绢,久久凝视上面的字迹。
王后放下丝绢,眼眶里盈起泪珠,眼前渐渐模糊。
王后打了个愣怔,下榻走到几前,咬破手指,在砚中滴入鲜血,以笔蘸之,在丝绢上又写几行,仔细端详一阵,将其小心折起,放入锦囊,拿针线缝好,走回榻上躺下。
王后朝外喊道:“来人!”
候在门外的宫正听到,趋进:“娘娘?”
王后淡淡一笑:“这些日子本宫生病,也让你受累了!”
宫正一阵感动:“是老奴未能侍奉好娘娘,让娘娘受苦了!”
“本宫身体不好,怎能怪你呢?不过,本宫眼下感觉好多了,这下想好好地睡个长觉,你就守在门外,无论何人,莫使他们进来打扰!”
见王后心平气静,气色确实见好,宫正点头道:“娘娘放心,老奴只在门外候着!”
王后从枕下摸出锦囊:“要是陛下来了,本宫仍旧没醒,你就把这只锦囊转呈陛下!”说着将锦囊递给他。
宫正双手接过:“娘娘,这是??”
王后淡淡一笑:“没什么,是个治病的偏方儿!”
宫正转身出去,将门轻轻带上。
宫中静得出奇,水漏的滴水声清晰可数。
王后缓缓下榻,望向那只被显王摔碎、又被她拼接了整整一夜的玉瓶,缓缓跪下,凝视玉瓶,喃声道:“陛下,汕儿??汕儿没有树胶,汕儿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朝玉瓶拜过几拜,缓缓起身,走至妆台前,坐下来,对镜梳妆。
王后将头发重新梳过,绾成显王最爱看的发型,扎好发髻,描眉,画眼睑,然后,打开衣柜,一件接一件地穿起她出嫁那日的华丽服饰,最后才戴上后冠。
待有条不紊地做好这一切,王后复回妆台前,对镜坐下。
镜中映出的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大周天子之后。
王后眼前浮出鬼谷子,鬼谷子身后是茫茫林海,高山连绵,泉水叮咚,鱼儿畅游。
一连串的浮想之后,王后从妆台下面拉出抽屉,摸出锦盒,取出桐油,又从另一个抽屉里拉出一块巨大的丝帛。
王后将丝帛缝成一个袋子,涂上桐油。桐油凝结,发出清香,但丝帛袋子依旧柔软。
王后将空盒塞回妆台,缓缓走回榻上,徐徐躺下,拉上锦被,闭上眼睑,将丝帛袋子罩在自己头上,袋口收在脖颈上,用一根绳子扎好。
“陛下,你的汕儿这就走了!”王后在心中默念道,“先生,你的汕儿??这就来了!”
轩辕庙中,童子正在院子里站桩,忽然听到殿中传来先生的声音:“汕儿??”
声音突然而震颤,就像是被锥子扎了心似的。
童子急急收功,跑进殿里,吃惊地看向鬼谷子:“先生?”
鬼谷子似是没有听见,只是不停地重复一个字,像是在呼唤什么:“汕儿,汕儿,汕儿??”
更让童子惊讶的是,鬼谷子流泪了。
童子从未见过先生流泪,然而,此时此刻,童子看得清楚,两行浊泪正从鬼谷子深陷的眼眶里盈出,滑下他饱经风霜的老脸,滴到尘土里。
“先生,先生?”童子吓坏了,跪在地上,摇晃他。
鬼谷子却是不动,就如一具僵尸,一具会流泪的僵尸。
童子乍然明白,先生是神游去了,先生是在神游中遇到了他最伤心的事,且这个伤心的事一定是与“汕儿”相关。
童子嘘出一口气,不再打扰先生,走到殿外,小眉头微拧,自语道:“汕儿?汕儿是什么意思?是一个人吗?是一座山吗?是一条溪吗?”挠会儿头皮,抬头看看日头,猛地一拍脑袋,“糟了,看日头这样儿,再有半个时辰,就是与那小子约定的辰光,先生想必是忘了!忘了最好,若是不然,这这这??光天化日之下,人家真要在闹市里撕幡,如何是好?”
童子正在为那个幡儿忧心,殿中突然响起一个乐声。童子紧忙进去,见鬼谷子拿着一个黑乎乎的石器放在唇边,那怪声就是从石器中发出来的。
鬼谷子一气一气地吹。鬼谷子的气很长,量很足,那乐音悠扬不绝,宛如人哭,又宛如极远地方的某个洞穴在大风天里发出的怪音,低沉而洪荒。
跟从鬼谷子这么些年,童子从未见过先生吹奏这个东西。
童子凑到跟前,两眼睁大,紧盯这个黑色的圆圆的石头。石头开着几个小洞,鬼谷子吹了一个,其余几个,被鬼谷子的老手按着。石头里面显然是空的,要不然,就不会有那么洪亮的声音发出来。
童子盘腿坐下,闭起眼睛,倾心去听。
听有一时,童子似也看到了什么,泪水如那断线的珠子,一串一串地流下来,口中喃喃地重复鬼谷子曾经呢喃的“汕儿??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