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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山的秋天,别是一番景色。因是初秋,树叶尚未见黄,天气也未见凉,既没有秋风扫落叶般的悲凉,又不似夏天那般火热,真正是个宜人季节。
这一天,景美溪唱,鸟语花香。沿着山谷一路走来的苏秦和张仪,沐浴着习习秋风,却是无心赏景,快步前行,边走边识别道路。谷口一块巨石上刻着“鬼谷”二字。刻痕苍劲,入石寸深,长满了青苔。
苏秦面石肃立,揖礼。
张仪盯住刻字欣赏一阵,上前抚摸刻痕,叹喟道:“总算到了!”退后一步,揖礼。
此时此地,二人内心如同朝圣。
二人沿着谷中小溪大步走去。张仪步子渐慢,与苏秦拉开距离。苏秦停下脚步,扭头唱道:“贤弟??”
张仪抖抖脚:“我这??腿肚怎么发软哪?”
苏秦拐回来,关切地唱道:“何处不爽,是疼是痒?”
“不知道。”张仪蹲下来。
“我看端详!”苏秦作势要检查他的腿。
“不用看,不用看,我是??”张仪指指心窝,“这儿!”
苏秦盯住他,看他的腿,又看他的心,猜不透他究竟是哪儿不舒服。
张仪轻叹一声:“唉,我这??待会儿见到鬼谷先生,该??怎么说呀?”
“该怎么说你就怎么说呀!”
“我??”
不待他说下去,苏秦扯起他,唱道:“车到山前都是路呀,贤弟只管朝前走呀!”
张仪脖子一梗,牙一咬:“好,在下这就走,大不了让老白眉赶出山门,来个利索!”说着故意甩开膀子,头前大步走去。
二人沿谷中小溪走有二里多地,看到前面豁然开阔,有个山窝,窝中现出一个草庐,草庐前面的草坪上坐着一个小孩,正对太阳席坐,二目迷离,动作宛如一个修行大师。
二人近前一看,正是在洛阳扛幡的童子,心中大喜。
童子眼睛闭合,煞有介事地端坐。
张仪上前一步,揖礼:“童子,请问此地可是鬼谷?”
童子似是没有听见,依旧坐在那儿。其实,他们一进谷童子就看到了,这个动作是他特别为二人准备的。
张仪提高声音:“童子?”
童子睁开眼睛,白他一下,又闭上了。
张仪知他故意卖弄,但也没有办法,只好又揖一礼,将声音提得更高:“童子,在下张仪有问!”
童子终于开口了:“要问什么,问吧。”
“此地可是鬼谷?”
童子睁开眼睛,斜眼打量他一番,学着长者的语气缓缓说道:“你们进谷时,可曾看到一块刻字的石头?”
“看到了!”
童子鼻子里哼出一声:“那你还问什么?”
张仪一拍脑袋,苦笑道:“唉,一进谷里,人就整个傻了。”转对童子,“请问童子,鬼谷先生可在?”
“不在。”
张仪先是一惊,继而嘘出一口气,看向苏秦。
苏秦一急,竟是忘记唱了:“先??先??先生哪??哪??”
见他“哪”不出来了,童子扑哧一笑:“苏公子,先生云游去了。”
“什??什么是云??云游?”
童子指指远处的大山:“就是进大山里玩儿去了!”
“这??”苏秦看向张仪。
张仪微微皱眉,对童子拱手道:“敢问童子,先生何时回来?”
童子横他一眼,没好气地应道:“先生何时回来,我怎么晓得?”
张仪赔笑:“童子老弟,洛阳城里的事,怪我眼瞎、心塞,这来谷里,是专程向先生,还有你,赔个罪!”
童子满意地点头:“这还差不多,像人说的话!只是,不要老弟什么的,我不是你弟,也还不老呢!”
张仪再次赔笑:“是在下说得不对!童子看好,我这里给你赔个礼!”说着深深一揖。
“这个礼我收了。不过,”童子“嘿嘿”一笑,“你还欠我家先生三个响头和一块酬金!”
张仪摸出一块小金币:“金子在此,请验收。”眼珠子一转,也“嘿嘿”一笑,“至于三个响头嘛,我得见到先生再磕。”
“若是此说,你可以不磕,这就请出谷吧,先生云游去了。”
“这??”张仪眼球一转,“我们渴了,能给口水喝吗?”
童子指下溪流:“那儿就是!”
张仪苦笑:“还饿呀,怕是走不出这道谷哩!”说完略略弯腰,手捂肚子,脸上夸张地做出饥饿状。
童子看看日头:“嗯,是过午了。”目光转向张仪,“若想讨口饭吃,就直说嘛,拐这么大个弯!”又朝草舍大叫,“蝉儿姐,有讨饭的来喽!”
草舍里没有应声。
“咦,蝉儿姐呢?”童子转对二人,手指草地,“你们就坐在这儿,我去求求蝉儿姐,她一高兴,没准就会给你们盛口饭吃!”说着从地上弹起来,蹦蹦跳跳地跑向草舍。
望着他跑去的背影,张仪缓缓嘘出一口气:“乖乖,幸亏我这脑筋转得快,不然的话,真就让这小子赶出谷哩!”
所幸有张仪在,苏秦长嘘一口气,朝他笑笑,在童子指定的草坪上坐下。
张仪咂吧一下舌头,也寻地儿坐了。
洞穴深处,鬼谷子端坐于席。
玉蝉儿款款走进来,小声禀道:“先生,苏公子与张公子来了。”
鬼谷子轻叹一声:“唉!”
“先生为何叹息?”
“山外尘世。”
“先生之意是??不收留他们?”
“童子晓得该怎么做。”
“哦。”玉蝉儿转身离开。
童子推开门,刚好玉蝉儿从洞里走出。
童子笑道:“嘻嘻,蝉儿姐,今儿天气特好,我正在晒日头,来了两个讨饭吃的!”说完嘴朝外一努,“呶!”
玉蝉儿淡淡道:“你打发他们吃就是了!”
“童子不敢做主!”
“为什么?”
童子悄声,语气调皮:“在这谷里,掌勺的是蝉儿姐呀!”
玉蝉儿给他个笑:“嘿,先生没封我掌勺,你倒是封了呀!”
“嘻嘻,这是事实嘛。”童子走向锅灶,“我先看看锅里,没有就抓瞎了!”掀开锅盖,“嘿,刚好还有一小点儿!”看向玉蝉儿,目光征询,“蝉儿姐,盛不?”
“想盛你就盛嘛。”
童子盛出两碗粥,端到草坪上,对苏、张二人微微一笑:“二位好口福,刚好午饭做得多些,还剩一小点儿,请享用!”说着将粥碗摆在草地上。
苏秦、张仪互望一眼。
张仪表情尴尬:“这??”
苏秦朝童子拱手:“谢谢香粥!”端起就喝。
肚子也确实饿了,张仪亦忙端起。
二人喝粥。
童子坐下来,盯住二人。待二人喝完粥,放下粥碗,童子将粥碗收起,摆在一边,站起来,做送客状:“二位喝完了,该走了吧。我们这儿是清修幽谷,不接待外宾。”
“这??”张仪看向苏秦。
苏秦起身,显然已经沉定下来,吟唱:“禀报童子仙人,我们不是外宾!”
见他突然“不”口吃了,童子扑哧笑了:“噫嘻,仙人这称呼童子不敢当哩。说吧,既然不是外宾,你想做啥?”
“太学求拜琴师,琴师予我锦囊,锦囊约我来此,还请仙童帮忙!”
童子表情夸张,惊诧道:“哦?锦囊呢?”
苏秦摸出锦囊,双手呈上。
童子接过,却不拆看,只朝草舍大喊:“蝉儿姐,快来,有人捎给咱个锦囊!”
草舍门开,一身山姑打扮的玉蝉儿款款而出,走向草坪。
张仪、苏秦惊呆了。尤其是张仪,两眼眨也不眨地盯住她看。
童子对玉蝉儿道:“蝉儿姐,就是这东西,你看看!”说着将锦囊递给她。
玉蝉儿伸手接过,拆开,读一遍,看向童子:“是哪位公子捎的?”
童子指向苏秦。
玉蝉儿朝苏秦揖礼:“这位公子,玉蝉儿见礼了!”
见她与在洛阳见过的周室二公主一模一样,苏秦慌乱不已,忘了吟唱,又口吃起来:“苏??苏秦见??见??见??见??见??”
玉蝉儿微微一笑,接住他的话:“公子有此锦囊,想必与我家先生有缘。只是眼下不巧,先生云游未归,玉蝉儿不能容留。请公子暂下山去,待先生归来,你们再来如何?”
张仪反应过来,急了:“这??先生何时回来?”
童子拖长声音:“先生出游,向无定期,可能十天半月,可能一年半载,也可能三年五年哟!”
这无疑是“委婉”地下达逐客令,张仪一时惊愕,看向苏秦。
苏秦向玉蝉儿长揖一礼,沉定下来:“恳求仙姑,悲心通融;容留我俩,恭候谷中!”
玉蝉儿看向童子。
童子笑道:“嘻嘻,蝉儿姐,你定。”
苏秦、张仪无不热切地看过来。
被二人如此盯视,玉蝉儿面色微红,指向草庐:“草庐狭小,并无多余房舍,二位何以栖身?”
张仪来劲了:“仙姑放心,这儿山美水美,处处可歇,绝不打扰仙姑雅修!”
童子给他一个白眼:“白天山美水美,自是好过,长夜漫漫,你们哪儿蹲去?”
张仪眼珠子一转:“小仙童,待到晚上,我们就学有巢氏,寻棵大树爬上去,将树枝这么一扳,将树叶编个窝窝,再往那窝窝里一钻,既遮风,又挡雨!”
“嘻嘻,”童子斜一眼张仪,“树上倒是好去处,只是这道山沟里有几只花豹,特能爬树,专喜夜间觅食。还有蟒蛇,夜半子时若有一条嗅到美味,爬上树去,公子可就??”
张仪吃他一吓,心惊肉跳,由不得看向谷里,阴沉沉的果是森然。
苏秦转对玉蝉儿唱道:“仙姑好心,苏秦记下。何处栖身,自有办法!”
“二位公子执意留下,就请自便!”说完,玉蝉儿转个身,款款走回草庐。
“嘻嘻,”童子对二人笑道,“蝉儿姐答应你们了,你们就自便吧,童子这就戏鱼去!”说完,撒腿跑向溪边。
待二人尽皆不见,苏秦、张仪兀自缓过气来。
张仪凑近苏秦,语气坚决:“苏兄,我敢赌上脑袋,这个仙姑就是雨公主!”
苏秦跪下来,朝四个方向叩首。
张仪纳闷了:“咦,苏兄,你这是磕的哪门子头?”
苏秦朗声吟唱:“感恩四方神仙,护佑公主康安!”
“好好好,这个头得磕!”张仪亦忙跪下叩首。
玉蝉儿在草庐里隔窗看向院中,见二人向四方磕头,“扑哧”笑了。
向神明谢完恩后,苏秦看看日头,走到草庐前面,放下包裹,四下打量地势。
苏秦登上一处高坡,审看一会儿,走到离草庐百步开外的一处小山窝里,左审右看,步量数次,回头寻找张仪,见他正在四处溜达。
苏秦朝张仪扬手吟唱:“贤弟??”
张仪跑过来。
苏秦指指脚下:“此处平坦宽敞,可以造屋起房!”
张仪惊愕:“造屋起房?你是说,我们自己盖个房子?”
苏秦点头。
“乖乖,”张仪咂舌道,“怎么不早说呀,我这儿还在到处寻觅山洞呢!”说着朝手掌吐口唾沫,“说吧,怎么盖?”
苏秦朝草舍努下嘴:“贤弟请借斧、锯,随我进林伐树!”
张仪看向草舍:“借斧、锯?”眼珠子一转,“呵呵呵,好差事咧!”
张仪信心十足地走向草庐,上前敲门。
房门开启,玉蝉儿站在门内。
张仪揖道:“我们想在那儿盖个房子,想向公主借斧、锯,好进山伐木!”
玉蝉儿语气冰冷,一字一顿:“你认错人了!”接着,房门“啪”地关上。
张仪急了:“公??”忙改口,“仙??仙姑??”
不待他说下去,草舍内一阵响动,舍门打开,一柄斧子破空飞出,房门再闭。
张仪呆了。
草舍内响起进洞的脚步声。
张仪回过神来,捡起斧子,苦笑一声,将自己的脑袋瓜子狠敲几下,悻悻地走向远处的苏秦。
张仪审看斧子,背上的刻字已是模糊,显然有些年头了。斧刃也钝,还有一处豁口。
张仪皱眉。苏秦拿过斧子一看,大步走向溪边,寻到一块粗石,洒水磨起来。
二人轮番磨斧,不消半个时辰,斧子已是闪闪发亮,锋利如初。二人持斧上山砍树,待天色迎黑,山窝里已堆起十余根木头。
是日夜间,天气甚好,童子借给二人两条草席和一床薄被,他们就在草地上躺下。许是太累了,二人话也未及多说,不一会儿入了梦乡。
黎明时分,秋露甚大,天气骤凉,二人身上尽皆潮湿,硬被冻醒了。
苏秦忖知无法再睡,就与张仪一起上山,及至天黑,大大小小又扛回数十根木头。至第三日,苏秦借来镰刀,割回一捆接一捆的山茅草,将之摊在地上。再后就搬运土石,割截藤条,一连忙活数日,备妥了建房所用的各种材料。
接着又干数日,二人依靠双手,在这个小山窝里搭起两间简易草屋。到第十日黄昏,苏秦爬到房顶,开始铺苫最后一捆茅草。
张仪出身于富家公子,从未干过粗活。此番亲手搭出两间草屋,心中自是欣喜,像个孩子似的走出这个门,串入那个门,而后“噌噌”几步离开草舍,走到二十步开外,眯眼观赏自己的杰作,美得合不拢口。
苏秦环顾左右,见已彻底完工,这才爬下木梯,朝张仪扬手。
张仪飞跑过来,呵呵乐个不住,在苏秦肩头连拍数拍:“行啊苏兄,看不出来你有这个手段!哈哈哈,要是把在下一人搁在这儿,只能学那有巢氏哩!”
苏秦指向预留的门窗位置,看向剩余的草与木料。
张仪看过去,恍然大悟道:“对对对,方才我还在琢磨,这门窗又该怎么办呢?”
童子不知何时已到身边,调侃道:“嘻嘻,叫我说,二位大可不必费心喽!”
“咦!”张仪一怔,看向他,“没有门窗能算房子吗?”
童子拖长声音,反问:“有门有窗就算房子了吗?”
张仪应道:“当然喽。是房子就得有门有窗!”压低声,阴阴一笑,“没门没窗是死人住的,叫棺,懂不?”
童子轻哂一声,岔开话题:“棺与不棺,劝二位甭再忙活了,蝉儿姐这请二位吃顿香饭呢!”
二人皆怔。
张仪率先反应过来,看向苏秦,喜不自禁:“呵呵呵,苏兄,仙姑见我们大厦告成,美味犒赏呢!”
苏秦拍打衣服,抖去头上的草屑,腼腆地笑了。
张仪一把扯起他:“抖什么抖,见仙姑,得沐浴更衣!”
二人走向溪边,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高高兴兴地来到草庐外面的草地上。
石几上早已放好一盆粟米粥和两只空碗,盆中放有一勺。
玉蝉儿端坐于草地,给二人个笑:“这些日里,你们一定累坏了,喝碗稀粥吧!”说完看向童子。
童子拿起勺,舀满两碗,摆在二人面前。
张仪端起来,见已不烫了,呼呼啦啦连扒几口,咂咂嘴道:“啧啧啧,香死了!”转向玉蝉儿,“仙姑烧得真好!”
玉蝉儿淡淡一笑:“是你饿了!”
张仪连连摇头:“不不不,是真香!不瞒仙姑,在下从未喝过如此醇美的香粥!”
玉蝉儿扑哧笑了:“一听这话就是饿出来的!”
张仪转对苏秦说道:“是不是饿出来的,苏兄你说!”
苏秦咽下一口,略想一下,放声唱道:“苏秦诚心褒奖,碗中粥美味香!”
张仪得意道:“怎么样,非在下一人之见吧!”
玉蝉儿未及说话,童子看向苏秦:“蝉儿姐的粥煮得再香,也不及苏公子唱得好听!”
玉蝉儿“噗”地又是一笑。
童子却没有笑,好奇地盯住苏秦:“苏公子,你为什么总要唱歌呢?”
童子显然是在明知故问。
苏秦脸色涨红,窘有半晌,方才唱道:“苏秦生来舌根僵,不能说话只能唱!”
童子恍然若悟,缓缓点头:“哦,苏公子说话口吃,唱歌反而不口吃,是不?”
苏秦点头。
“唱歌虽好,总得先编词儿。唱上三日五日,词儿倒是好编。若是唱上一生一世,苏公子得编多少词儿呀!”
此话击在要害上,苏秦长叹一声,垂下头去。
童子盯住苏秦,亦叹一声:“唉,说不成话真不方便,苏公子,想没想过治好它呢?”
苏秦的头垂得更低。
玉蝉儿给童子个笑:“你就放心吧,此病先生可治。先生留给苏公子锦囊,约他来此谷中,不为别事,只为治疗口吃。只是苏公子来得不巧,刚巧先生云游,这才误了!”
经玉蝉儿这么一说,苏秦、张仪俱是一震。他们此来,治疗口吃倒在其次,拜师学艺才是真章。玉蝉儿此话,无异断了他们的去路。然而,锦囊上写得明明白白,二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互看一眼,埋头继续喝粥。
“蝉儿姐,”童子一拍脑门,“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事。先生临出游时,留给我一包药丸,说是可治舌病。先生别的没说什么,我这舌头又好端端的,不需吃它,因而也就放在一边,渐渐竟是忘了!”
玉蝉儿恍若有悟:“这包药丸想是先生留给苏公子的!取来我看!”
童子跑向草堂,不一会儿提个药包跑过来,递给玉蝉儿。
玉蝉接过,拆开一看,高兴道:“看,这包草药正是先生留给苏公子的,还留有话呢!”说着拿出一片竹简,递给苏秦,“这是先生写给公子的!”
苏秦接过,赫然看到上面是鬼谷子亲笔写下的两行小字:“苏秦舌药,一日一丸;百日药尽,舌病可痊。以吟代唱,日常习练;以说代吟,舌根自软。”
苏秦看罢,“扑通”跪地,望空泣拜,唱道:“先生,苏秦??”泣不成声,将头埋在地上,再也说不出一句。
许是过于激动了,苏秦连拜三拜,仍旧将头埋在地上,久久不起。
张仪见他埋得久了,伸手拿过竹简,看过,一把扯起他,呵呵笑道:“苏兄呀,不要只顾高兴,就忘了先生的话。你看,先生说,要你以吟代唱,日常习练。你唱这么久,当该吟了!来来来,先吟一首诗,就《关关雎鸠》!”
见玉蝉儿、童子都在看他,苏秦点点头,壮起胆子,半唱半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苏秦一口气吟毕,果然不再口吃了。
张仪鼓掌。
苏秦腼腆一笑,朝玉蝉儿揖礼,吟道:“苏秦谢过仙姑!”
玉蝉儿还礼:“苏公子说大了,小女子不是仙姑!”走到张仪身边,将他喝完粥的空碗拿过来,亲手盛起一碗,递给张仪。
张仪接碗的手微微颤抖,凝视她,激动得忘说谢字。
玉蝉儿给他个笑:“张公子,看着我做啥,喝呀!”
张仪这才回过神来:“喝喝喝!”将碗放到唇边,目光依然停留在玉蝉儿脸上。
玉蝉儿视若不见,将苏秦的碗拿过来,亦为他盛一碗,递过去。苏秦接过碗,尚未吟谢,玉蝉儿已将那包药丸递过来。
玉蝉儿看着苏秦,缓缓道:“苏公子,先生留给你的锦囊何在?”
苏秦取出锦囊,双手呈上。
玉蝉儿接过锦囊,纳入袖中:“苏公子,先生在锦囊里应允你的,这已兑现了。二位公子再住下去,就是多余!”指着盆中稀粥,“这锅稀粥,是小女子特意煮来为二位饯行的,请二位慢用!”
玉蝉儿凭空说出此话,苏秦、张仪显然未曾料到,尽皆失色。
张仪呆如木鸡,手中的木碗歪在一边,尚未喝完的稀粥从倾斜的碗里流出来,撒在草地上,他也浑然不觉。
童子急了,叫道:“张公子,你的粥,流光了!”
张仪低头扫了稀粥一眼,再次抬头,直勾勾地凝视玉蝉儿。
玉蝉儿回视,冷冷道:“张公子,你这样看着我,却是为何?”
张仪似也回到现实中,将碗放回石几上:“蝉儿姑娘,若是此说,这碗稀粥在下就不喝了!”
童子指着他的木碗,扑哧笑了:“张公子,你已喝去一碗,这一碗也快见底了,你却说不喝?”
张仪发起倔来:“流到地上的,仍然在地上,喝到肚里的,在下还出来就是!”说着走到一侧,伸手在嗓眼里抠了几抠,生生将喝进去的稀粥全部呕出。
玉蝉儿脸色变了,冷冷地盯住他,待他呕毕,淡淡道:“张公子,这盆稀粥是小女子的心意,公子喝了,是看得起小女子,公子不喝,小女子也无话说。”走到石几前,亲手端起苏秦的木碗,双手递给苏秦,“苏公子,你也不喝吗?”
苏秦双手接过,弯腰朝玉蝉儿鞠一躬,吟道:“苏秦谢过蝉儿姑娘!”
“苏公子,只要你喝下这碗稀粥,就是谢了!”
苏秦呼呼几口,喝起粥来。
见她这般反应,张仪真正急了,语不成句:“上??上苍做证,在??在下不是此意,在下不是看不起姑娘,是??是??”
玉蝉儿没有睬他,顾自说道:“张公子,苏公子,看得起也好,看不起也好,都是该的。小女子既不会感激,也不会伤情。只是这道谷中,二位公子再不能住了,也无理由再住下去!小女子恳请二位喝完此粥,就收拾行囊,出谷去吧!”
苏秦已看出来,玉蝉儿这是铁心要赶他们下山。此前他们早已议定进山学艺,还未见到先生,竟然就被赶下山去,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苏秦放慢喝粥速度,低头思忖对策。玉蝉儿、童子盯住苏秦,显然在候他。待一碗稀粥喝完,苏秦也似想好了,将空碗放回几案上,起身,朝玉蝉儿深鞠一躬:“苏秦再谢姑娘美粥!”
玉蝉儿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小女子的话,苏公子尚未回复呢。”
苏秦拖长声音,半吟半唱道:“苏秦这就回复姑娘!”捧起药丸,“先生留下药丸,只说能治在下之病,可药丸是否灵验,仍是未知。此药服下,在下若有不适,又当如何是好?姑娘本性仁慈,在下恳请姑娘再生慈悲之心,容我二人谷中多留一些时日,一则观望此药疗效,二则恭候先生。先生若是真的治愈在下舌病,于在下就是再生之恩,无论如何,在下也得面见先生,向先生致谢才是!”
苏秦的一番话入情入理,玉蝉儿倒也无话可说,硬要驱赶他们,显然已是不妥,遂将两眼望向童子。
童子嘻嘻笑道:“蝉儿姐,让他俩再住几天得了。先生不在,谷里也是冷清,多两个会说话的,也是个趣儿!”
玉蝉儿白他一眼,点头:“好吧。”又转对苏秦,“苏公子还想再候几日,就请自便!”说完转个身,款款而去。
看着玉蝉儿走进草舍,掩上舍门,张仪这才清醒过来,几步跨到石几跟前,将盆中稀粥尽数盛进碗里,一气喝光。
望着他的狼狈样子,童子笑了。
张仪拿袖抹过嘴,叹服道:“嗬,好一个小女子,在下服了!”
翌日下起秋雨,冷风萧瑟。
新草舍里,苏秦生出一堆火,二人烧烤起野山菇来,香味四溢。
张仪吃着菇,望着外面如幕布一般的雨丝,感慨道:“乖乖,得亏了这两间小房子哟!”
秋雨连绵数日,到第六天时,总算停了。
玉蝉儿款款走进鬼谷洞里。
鬼谷子看向她:“蝉儿,雨停了吧?”
玉蝉儿应道:“停了。”
鬼谷子看向跟着走进的童子:“小子,他们进山几日了?”
“不多不少,刚满二十一日!”
“哦。”鬼谷子伸个懒腰,“届满三七之数了!”
童子走到鬼谷子身后,在他背上、颈上又是捶又是捏,笑道:“嘻嘻,先生,您老这番云游??”故意顿住。
“是该回山喽。”鬼谷子缓缓起身。
童子一脸得意:“我就晓得是。小子这就去晓谕他俩?”
“去吧。”
雨后初晴,阳光普照,山谷再次现出生机。
二子草舍前,苏秦背篓子站着,显然在等张仪。不一会儿,张仪走出来,腰上挂柄剑。
童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见二人这身装扮,问道:“咦,你们这是做啥?”
张仪扬手道:“呵呵呵,你来得好哩,上山采菇不?”
“采菇?就你俩?”
“对呀!”
“希望采到的不是毒菇。”
张仪惊愕:“毒菇?”
“半只就可毒死一头牛哟!”
“乖乖!”张仪咂舌,“幸亏方才没有吃到!走走走,小童子,这就陪我俩采去,哪些是毒菇,你得盯实些儿!”
“没空。”
“咦,你还能忙什么呢?”
“来给你们捎个喜信呀,”童子压低声,“先生云游回来了!”说毕转个身,蹦蹦跳跳地跑向溪水。
苏秦、张仪互望一眼,竟是傻了。
有顷,张仪率先回过神来,“啪”地扔下竹篓:“苏兄,甭愣了,换衣服!”说着走向自己的小屋。
苏秦这也反应过来,扔下竹篓,跑进自己的小屋。
二人匆匆换过衣服,走向草堂。
离草堂十几步处,张仪顿住步子,一脸难色。
苏秦觉出,吟道:“贤弟?”
张仪指向自己心窝,低声道:“我这心里跟猫抓似的,一揪一揪的!”
“贤弟所为何事?”
张仪顾虑重重:“你说,先生他??该不会记恨洛阳之事,赶我走吧?”
苏秦回过身,扯他衣服:“先生何等肚量,贤弟莫作此想!”
张仪心一横:“走,反正已到这一步了!”说着大步上前,敲门。
门开了,玉蝉儿迎出来。
张仪揖礼:“听说先生回来了,我们特来拜见,烦请姑娘禀报!”
玉蝉儿指向刚刚挂起的一道竹帘:“先生正在休息!”
苏秦、张仪隔帘望去,隐约看到鬼谷子帘后端坐,似入冥境。二人对望一眼,就地跪下,叩首。
一个时辰过去了,鬼谷子纹丝不动。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鬼谷子仍旧不动。
傍晚时分,当太阳的最后一道光线隔门射进时,草堂里仍旧静若幽冥。鬼谷子端坐于帘后,苏、张跪于门外,玉蝉儿坐于几后,聚精会神地捧读一册竹简。
夕阳沉山,晚霞映天。
童子提着一篮子鲜菇和一些可食的块根,蹦蹦跳跳地跑回草堂,见苏秦、张仪跪在门口,不无惊愕道:“咦,你俩跪在这儿做什么?”
张仪急打手势:“嘘—”朝草舍努嘴,“先生在休息呢!”
童子白他一眼:“挡住路了,挪一下!”
张仪面现尴尬,往旁边挪挪,闪开个口子。
童子走进屋子,闹出很大的声音。
鬼谷子似乎让他吵醒了,张开两臂,左右舒缓几下,出声吟道:“萧萧兮谷风,幽幽兮山林。缈缈兮有约,悠悠兮尘心。”
玉蝉儿缓缓走入帘后,小声禀道:“先生,山外两位公子求见,已候多时了!”
鬼谷子声音沉沉的:“年轻人,既来求见,就进来吧。”随即旋过身子。
玉蝉儿撤去竹帘,与童子一左一右站在鬼谷子身后。
苏秦、张仪进门,趋至鬼谷子跟前,连拜三拜,伏于地上。
“呵呵呵,”鬼谷子冲二人笑道,“老朽云游几日,今日方回,让客人久等了!”
苏秦吟道:“晚辈冒昧,有扰先生清静,请先生宽恕!”
“呵呵呵,”鬼谷子又是一笑,“老朽想起来了,你是洛阳那位有舌疾的年轻人吧!既然是老朽请你来的,怎么能说冒昧呢?老朽云游之前,已将配好的草药留于谷中,童子该当交给你了吧!”
“交给晚辈了,晚辈已按前辈所嘱,每晚一丸,服过几日了!”
“愿服就好。对你来说,这些药丸虽能软舌,却不紧要!”
苏秦急了:“前辈是说,晚辈舌疾,连这些药丸也不济事?”
“是哩。你的舌疾非先天所致,乃后天养成。你心气甚高,却无自信。于你而言,口吃并不是病,失去自信,才是真病。”
鬼谷子一句点破病根,苏秦大是叹服,再拜于地:“晚辈谢先生指点迷津!”
鬼谷子看向张仪:“哦,这位年轻人,老朽也想起来了。你这是追进山来扯老朽的招幡儿吗?”
张仪全身一寒,面现惭色,叩首道:“晚辈不敢!”
“既然不是来扯招幡儿的,你寻到此处何事?”
“我??”张仪眼珠儿一转,“先生神算句句灵验,晚辈认赌服输,特来奉还先生三个响头!先生在上,请受张仪三叩!”说完,重重叩下三个响头。
鬼谷子微微一笑:“三个响头老朽收下,你可以走了!”
张仪急以臂肘轻碰苏秦。
苏秦吟道:“晚辈还有一求,乞请前辈允准!”
鬼谷子淡淡问道:“是求卦否?”
“非为求卦。晚辈此来,疗治舌疾倒在其次,随侍先生、恭听先生教诲才是首要。晚辈恳求先生容留!”
鬼谷子转对张仪:“这位年轻人,你也这么想吗?”
张仪叩拜:“晚辈不才,欲与苏秦一道,求拜先生为师!”
“你二人有心求学,可喜可贺。时下学者如林,大家鹊起,有孟轲之流治仲尼儒学,有庄周之流治老聃道学,有随巢之流治墨翟墨学,有公孙鞅、申不害之流宣扬法学,有惠施、公孙龙之流开名实之宗,有淳于髡、邹忌之流以隐语取胜,有桓团之流以诡辩盗名,还有杨朱、彭蒙、田骈、慎到之辈,皆是大家,无不著书立说,开宗立派,列国更是学宫林立,学风骤起,老朽问你,缘何不去投奔他们,反倒来此深山老林,求拜一个山野老叟呢?”
听鬼谷子一连说出这么多名字,张仪以为是要考试学问,豪气陡升,出口应道:“晚辈遍观百家学问,或宣扬大道,或彰显小技,多为矫饰之术,不堪实用!”
鬼谷子态度和蔼:“年轻人,百家学问何以不堪实用,能详言否?”
张仪略一沉思,侃侃言道:“老庄之学远离尘嚣,提倡无为而治,而方今天下,无为则不治,是以大而失用;孔孟之学以仁义为本,以礼乐为准,而天下早已礼坏乐崩,不仁不义,也是难行;墨、杨之学修身有余,治世不足,是以诸侯弃之不用;刑名之学,只求以力服人,难以驰远;名实之争、诡辩之说,皆矫饰做作,不堪取用;至于用兵之要、阴阳之术、商贾之道、农桑之论,凡此种种,虽说有用,无不过于褊狭,不足以救当今乱世!”
“所以你就跑进这道山沟里来了?”
“正是!”张仪顺口应道,“晚辈听闻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天下学问无所不知,就与苏秦奔波千里,慕名而来,求拜先生为师,乞请先生准允!”再叩。
“呵呵呵,”鬼谷子笑出几声,缓缓说道,“张公子想是听错了。除去算命看相,老朽实无所知,何来经天纬地之才?再说,方才听你所言,百家学问早已尽收胸中,皆有所判,老朽纵使读过几册书,怎能及你?老朽门前流淌的不过是条小小山溪,哪里容得下你这条在天的飞龙呢?”
鬼谷子之言就如一瓢冷水当头浇下,张仪由头顶寒到脚心,一时间呆若木鸡。
苏秦以肘顶他一下。
张仪回过神来,连连叩首,声音发抖:“晚辈失言,敬请先生海涵!”
鬼谷子的声音依旧十分和善:“言为心声,何失之有?”转向玉蝉儿,“蝉儿,天色已晚,可让这位公子在谷中暂歇一宿,明日晨起,送他下山去吧!”
话音未落,鬼谷子人已起身,径入洞中。
张仪大急:“先生??”爬起来就追。
玉蝉儿伸手拦住,淡淡一笑:“张公子?”
张仪又羞又愧,脸别向一侧。
“天色已晚,我们要歇息了!”玉蝉儿伸手指向草舍的柴扉,“二位公子,请!”
张仪悻悻地与苏秦走出草堂。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
苏秦、张仪低着头,闷声走着。
房门到了,二人不约而同地住步。张仪给苏秦个苦笑,进舍打点行李。苏秦也无多话,转身走进自己房间。
当张仪提着包袱走进苏秦房间时,苏秦已坐在榻沿,旁边放着他的包袱。
张仪急了:“苏兄,你这是??”
苏秦吟道:“与贤弟一起下山!”
“哎呀,苏兄,先生只说让仪下山,没说让你下山,你当留在谷中啊!”
“贤弟不留,在下如何能留?”
张仪朝嘴巴上狠掴几下,恨道:“都怪在下这张臭嘴,我这??唉,活该呀我!”
苏秦略顿:“敬请贤弟稍候片刻,容在下再求先生!”
张仪苦笑:“只怕苏兄求也没用!”
“贤弟何说此话?”
“唉,”张仪轻叹一声,“在下原还以为先生是得道之人,或有雅量,谁想竟也??”
苏秦没说什么,快步走出草舍,来到草堂。
草堂里香气四溢,童子正在一块铜板上烤鲜菇,玉蝉儿走过来。童子拿箸夹起一只:“蝉儿姐,尝尝,这种菇先生最爱吃!”
玉蝉儿尝一口:“果真香咧!”凑到眼前,“什么菇?”
“猴头菇!”
玉蝉儿从灶台处拿起一只,端详:“嗯,还真像呢!”
童子缓缓嘘出一口气:“方才真解气!”
“什么解气?”
“先生呀!”童子恨道,“姓张的那小子,我在洛阳就看他不顺眼,不想上天有眼,转来转去,竟让他转到咱这地盘上!就他那副品性,还想跟先生学艺,嘿!”
玉蝉儿给他个笑,拿过箸子:“阿弟,来,阿姐烤!”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与敲门声。
玉蝉儿过去开门,见是苏秦,惊讶道:“苏公子?”
苏秦拱手,吟道:“打扰姑娘,苏秦求见先生,烦请姑娘禀报!”
“好咧!”玉蝉儿应一声,燃起一支松明子,端起童子烤好的一盘鲜菇进洞,不一会儿,复走出来,对苏秦道,“苏公子,请跟我来!”
苏秦跟在后面,将进洞时,玉蝉儿转过身,给他个笑:“苏公子,要进洞了,请当心一些!”
鬼谷草堂顺山势修建,堂中有条甬道,直通山洞,草堂、山洞连成一块,浑然一体。苏秦跟在玉蝉儿身后,绕来绕去,前面现出一个布帘。
玉蝉儿隔着布帘,小声禀道:“先生,苏公子来了!”
里面传出鬼谷子的声音:“叫他进来吧!”
玉蝉儿掀开布帘,礼让:“苏公子,请!”
苏秦进去,叩首,吟道:“晚辈叩见先生!”
鬼谷子劈头一句:“你是为张公子来的吧!”
“是。”
“你有何说?”
“晚辈与张公子义结金兰,情如手足,约定同来鬼谷,求拜先生为师。今先生不留张仪,唯留晚辈。晚辈若是独留鬼谷,有违盟誓。晚辈是以斗胆恳求先生,一并留下张公子,乞请先生恩准!”
“在此谷中,唯有天道,没有忠义。老朽留你,一是与你有约在先,二是观你天性纯朴,颇有心力,若是苦修勤练,或可成为道器。若你难忘山外忠义,就同张公子一起下山去吧!”
苏秦叩首再吟:“晚辈先天不足,资质愚钝,才学不及张仪,若是留此修炼,或有辱师门,是以愿代张仪下山,乞请先生容留张仪践约修学!”
鬼谷子轻叹一声:“唉,你呀,这修身悟道也是可以拿来转让的吗?”转对玉蝉儿,“蝉儿,这位客人既然先天不足,资质愚钝,无心在此修炼,就让他明日晨起一并走吧!”
玉蝉儿对苏秦道:“苏公子,请吧!”
苏秦黯然神伤,朝鬼谷子叩首道:“先生保重,晚辈告辞!”起身,跟从玉蝉儿缓缓步出洞帘。
天色昏黑,张仪站在草舍外面,见一个黑影远远走来,知是苏秦,迎前几步,急切问道:“苏兄?”
苏秦摇头。
张仪仰天一声长笑:“哈哈哈哈—”
苏秦惊愕,吟道:“贤弟?”
张仪笑毕,径回屋中,将包袱斜挂肩上,走出来,朝苏秦深深一揖,由衷叹道:“唉,我张仪一生历师无数,服谁来着?今番总算寻到一个先生,我这儿虔心敬意,拜他为师,他却支起架子,摆起谱儿来!苏兄,无须待到明日,你我就此分手,张仪下山去也!”
苏秦伸手拦住:“贤弟,山道难走,这又黑灯瞎火的,急也不在一时。且待明日,在下与贤弟一道上路就是!”
“怎么,苏兄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