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

第081章?纵亲军六军六心?苦情人两情两愿

陈轸缓缓解释:“有齐人制疯旧事,大人可曾听闻?”

“未曾听闻。”

“据《齐谐》所载,桓公广施仁政,在临淄设置疯人院,收聚天下疯者供养之。一日,桓公巡察疯人院,见院中净是疯汉,东一个,西一个,或散步,或自语,或绘画,或写字,或蹦跳,或奔走,或唱歌,或呼号,或凝视,或傻笑,秩序井然,几乎看不到守护之人。桓公大奇,问疯人院长吏:‘此院关押多少疯人?’长吏应道:‘有疯汉一千二百名。’桓公惊问:‘那??吏员几何?’长吏回道:‘一十二人。’桓公忧心地问:‘若是众疯人拧成一股绳儿,尔等如何是好?’长吏笑答:‘君上有所不知,如果他们能够拧成一股绳儿,就不必住进疯人院了。’”

“你是说??”昭阳这也听出话音了,“我纵军是六国六军,六将六心?”

“大人,”陈轸倾身,拱手,“在下敢问,纵亲六君真能抛弃前嫌、合力伐秦吗?六军诸将真能放弃己见,听庞涓乾纲独断吗?”略略一顿,代昭阳作答,“话说白了,在下以为,以秦人眼下之力,无论是魏人还是楚人,若是单打独斗,哪一家上门,秦人都无胜算。唯独六军联盟,秦人是赢定了。”顿住话头,两眼直盯昭阳。

陈轸之言字字如锤,敲在昭阳心头。

是的,六军不和,确为事实。纵军表面势大,实则一盘散沙。战局未开,齐、燕先自交恶,燕军撤走,齐军思归,六势实已去二。即使韩、赵,也未必与魏齐心。庞涓恃强,调兵遣将、部署防地既不解释因由,也不征询列国主将,莫说自己,即使韩、赵主将也有不满,尤其是李义夫,一直未把庞涓放在眼里,只是碍于赵是纵亲发起国,这才委曲求全。显然,此番伐秦,自己过于乐观了。函谷道易守难攻,秦人本就好战,这又被逼入死路,必恃险以守。云车虽利,实战却未曾用过,结果究竟如何,目前尚难预料。如果战局僵持,纵军久攻不克,内必生隙。而于他昭阳而言,莫说是战败,即使双方言和,楚军未伤一卒,也会落个远师无功,灰溜溜地班师回朝。那时,他堂堂昭氏,岂不要看屈氏脸色?

昭阳不敢再想下去,抬头看向陈轸:“上卿既来,想必已有良谋。昭某愿闻。”

陈轸抱拳:“罪人身贱言轻,不敢献谋。不过,大人以德报怨,屡屡施恩于罪人,罪人虽无结草之力,却也愿送大人四字以报。”

“是何四字?”

“坐以观变。”

“坐以观变?”昭阳喃喃重复一下,闭目思忖,越忖越出味道,便堆起笑脸朝陈轸拱手,“嗯,这四个字好,在下收下了。”略略一顿,“方才上卿提及秦公有意送给在下一份苦劳,愿闻其详。”

“如果魏人破关入秦,一切皆是空谈。如果魏人破关不成,大人又能坐视中立,秦公承诺,定当奉送商於谷地六百里,与大楚盟誓睦邻!”

“此言当真?”

“秦公亲口所言,轸不敢有半句诳语。”

“果真如此,倒也不是不可行。”昭阳微微点头,“不过,此事重大,还容在下斟酌。上卿近日可有旁务?”

“暂无旁务。”

“在下闲闷,有意与上卿切磋棋艺,还望赐教。”

“恭敬不如从命。”

河水自朝歌东南宿胥口分流,一流沿卫境入齐,在齐燕边界入海。另一流直入齐境,在扶柳之下再次分流入海。这三道河水之间的土地,统称为河间地。

河间地又分上下两大块,上块方圆百余里,为齐赵共有,下块入海处方圆百余里,为燕所独有。河间地夏秋虽有泛滥,却是肥沃,沼泽纵横,林木繁荣,鸟兽虫鱼、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堪为猎游胜地、奇珍之乡,齐人早已垂涎,只缺借口并吞。

借口如今来了。

威王得到爱女求救血书之后,即以燕国太子谋逆篡位、多行不义、滥杀无辜为名,使田忌为将,举兵五万兴师伐罪。

田忌用兵诡秘,不从正面渡河,而从河水上游,借由赵境,如潮水般席卷河间,燕人猝不及防,不及七日,河间十邑悉数失守。田忌似不罢休,命令军士搜集舟船,显然意在北渡河水,扩大战果。更有内线报说,齐王已经旨令征秦纵军回撤,加发大军八万,御驾亲征,兵临蓟都,誓为女儿讨还公道。

军情紧急,宴尔新婚的易王再也顾不上如花娇妻,连夜召集太师、太傅、蓟城令、御史大夫等亲信重臣,商议对策。

众臣毕至,却无人开口。

易王震几怒道:“你??你们??怎就不说话了?平日里叽叽喳喳,全是你们的声音,这阵儿全都哑巴了?国难当头,寡人这要指靠你们,你们却??难道真要寡人向他田因齐俯首称臣不成?”

“我王息怒,”老太师趋前一步,缓缓应道,“老臣以为,眼前危势,不是不可解。”

“爱卿快讲!”

“兵来将挡。老臣以为,大王可布三道防线抗御齐人。一是诏令子之将兵,沿河水设防,一线御敌。二是诏令褚敏统兵,坚守武阳、方城诸邑,二线御敌。三是大王亲自将兵,调临近各邑之兵于蓟城,与齐人决死。”

“嗯,”易王点头应道,“寡人准奏!”

“还有,”老太师侃侃说道,“先君听信苏秦之言,首倡纵亲。六国盟誓,墨迹未干,齐人却公然背盟,引兵伐我,这叫什么纵亲?六国合纵,旨在伐秦,苏相国既是纵亲发起者,又是六国共相,结果秦人尚未伐成,自家人倒是先打起来。此等怪事,大王何不召他问个明白,没准儿能得退敌良策呢!”

“太师说得是,六国纵亲是他倡导的,大王何不召他回来,看他有何话说?”众臣来劲了,无不附和。

易王这也想到苏秦,松出一口长气,转对纪九儿:“你速去武阳,传旨褚敏,让他统领武阳、方城十二邑兵马,共御齐寇,同时恭请苏相国,要他速回蓟宫议事!”

一连数日,苏秦沉醉在姬雪的温柔乡里,不问日出日落。

第五日入夜,侍寝的不是姬雪,而是春梅。

春梅穿着睡衣,默默地站在榻边,低着头,一脸潮红,如同一个认错的孩子。

“梅儿,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斜躺在榻上、半裹在锦被里的苏秦柔声说道。

春梅如蚊子般嗡出一声“嗯”字,一口吹灭了油灯,窸窸窣窣地宽衣解带。

“春梅,你??这是做啥?”苏秦听出声音不对,不禁一惊。

“苏大人,”春梅停手,在榻边缓缓跪下,小声禀道,“奉公主之命,今宵由奴婢贱身侍奉大人,望大人莫弃!”

“这??这如何能成?”苏秦打个惊战,伸手摸到榻边的火石火绳,打着火,点亮油灯,“快,快起来,穿上外套!”

春梅跪地不起,泣道:“大人莫非嫌弃奴婢吗?”

“这这这??这说哪儿话?”苏秦一把将她扯起,拿过外套替她穿上,“快??快叫公主进来,我有话问她!”

春梅迟疑一下,反身出门。

不待春梅去叫,姬雪已经推门进来。

苏秦迎前几步,一把揽住姬雪,劈头责道:“雪儿,你??昏头了呀,此等糊涂!”

“苏子,难道你看不上梅儿?”姬雪柔声应道,“梅儿虽为奴婢,可臣妾早以姐妹视之。梅儿聪慧、机敏、忠诚,你也瞧见了,前后不过十年,她的瑟鼓得多好,已经不弱于妾身了。这且不说,她还做得一手好女红??”

“雪儿,你??不必说了。在这世上,除雪儿之外,即使仙女下凡,苏秦心也不动!”

“苏子,”姬雪紧紧搂住苏秦,小声啜泣,“这??不公平。”

“此话从何说起?”

“苏子,你能为臣妾守身如玉,臣妾??却未能给你一个囫囵身子,心里难受。梅儿虽非臣妾,却是处子,更与臣妾心意合一,可为妾之替身,还望苏子不弃。”

“雪儿,你??”苏秦轻轻抚摸她的秀发,“真的觉得处子重要吗?”

“据臣妾所知,大凡男人都在乎。”

“天下处子数以万计,雪儿只有一个。天下男子数以万计,苏秦也只一个。雪儿,你要记住:于苏秦而言,处子不处子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你—我的雪儿。”

“苏子??”姬雪呢喃一声,泪眼模糊。

“雪儿,你听好,”苏秦缓缓跪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天地日月明鉴,苏秦此生只爱一个女人,只忠诚于一个女人,她就是雪儿!”

“苏子??”姬雪嘤咛一声,扑进苏秦怀里,踏实地倚靠在他的宽大胸膛上。

看到春梅穿上睡衣一步一步地走进太后卧室,飞刀邹的心就如被针扎进一般。

他知道等在那个大屋里的是什么人,也知道春梅进去是干什么,因为太后在吩咐春梅时,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不是有意偷听。苏秦与太后夜夜欢聚,为防不测,他与春梅就和衣守在寝宫外的偏殿里。

长夜漫漫。宫内两情相悦,宫外四目相对,二人的感情与日升温。

这日晚间,他下定决心,匆匆赶回驿馆,打开随身行囊,从中取出一件宝贝。是一把看起来极其普通的飞刀,由浑铁铸成,只在柄上镶了一点儿铜。此物虽不贵重,但对飞刀邹来说,却是无价之宝,因为它是师父屈将子第一次见他时的恩赐。他珍之藏之,情势再危急也舍不得动用。

此时,他决定听从主公之言,将其赠给春梅,这个世界上真正爱他、心中有他的女人。

飞刀邹袖上飞刀,心情激动地赶到离宫,却意外听到太后如此这般地交代春梅。

接着,他看到春梅身穿睡袍,一步一挪地走进寝宫。

当太后寝宫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时,飞刀邹就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

飞刀邹的腿僵了,血凝了,心不跳了。

也几乎是在刹那间,飞刀邹醒过神来,扭头疾步走去。

飞刀邹如飞一般走出离宫,走到旷野深处的林子里。

几束月光射透稀疏的林子,照在他的脸上。

飞刀邹在一片草坪上缓缓坐下,漠然摸出春梅的香囊,掏出他打算回赠她的飞刀,将两物并排摆着,兀自感伤。

就在此时,林子里传出异响。

有人在跟踪他!

飞刀邹怔了,几乎是本能地从身上掏出一柄飞刀,冷冷喝道:“何人?出来!”

那人却不现身,只在左前方一簇灌木丛后弄出“沙沙”的响声。

飞刀邹正没好气,照声响处“嗖”地飞出一刀。

飞刀邹飞出的是索命刀,要见血的。

然而,树丛里并未传出预期的倒地声或惨叫声,且“沙沙”的声响依旧。

飞刀邹惊异,照树丛连飞数刀,刀刀索命。

那人非但没有倒下,反倒朗笑出声,从旁缓步转出,乐呵呵地直走过来,两手平伸。

借着依稀的月光,飞刀邹注意到,他飞出去的小刀全被他夹在几个指缝里。

飞刀邹瞠目结舌,动弹不得。

那人头戴斗笠,褐衣短襟,一直走到近前,方才顺手一送,将手中飞刀掷在飞刀邹前面:“呵呵呵,你小子,差点儿夺走我的老命矣!”

飞刀邹扑身跪地,悲喜交集,泣道:“师尊??”

来人正是屈将子。

安葬好随巢巨子,屈将子随即离开尧山,先至洛阳去找苏秦,后追至蓟城,后又一路追踪至此。

“师尊,您??几时到的?”

“师尊一直在你身边。”屈将子屈腿坐下,目光落在地上的香囊与飞刀上,伸手拿起香囊,嗅了嗅,“好香哪,哪位女子送你的?”

“梅姑娘。”

“是燕国太后的那个随身侍女吗?”

“正是。”

显然,屈将子早把一切查实了。

屈将子放下香囊,看一会儿并列的两件宝物,转向飞刀邹:“你这样摆放,可以见出你的用心。看来,你并未遂心。遇到麻烦了吗?”

“没??没有。”

“呵呵呵,在师父面前,还不敢承认?你亲眼看着梅姑娘进寝宫侍奉苏子,心里想不开,是不?”

“师??师尊??”

“你从苏子几年了?”

“三年多。”

“看来,你是情迷心窍了。三年多,当是一千多天,你天天跟从苏子,连苏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都不知道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

飞刀邹一心沉溺于情伤中,这辰光好似被当头浇了一盆清凉水。

“我再问你,你爱梅姑娘吗?”

“爱!”

“爱她什么?”

飞刀邹低下头去。是的,爱她什么,他还真没想过。

“你知道什么叫爱吗?”

“弟??弟子不知。”

“爱有两种,一是大爱,二是小爱。男女之爱,可称小爱。小爱又分四种,因患难而爱,因想象而爱,因相知而爱,因容貌而爱。你盘算一下,你对梅姑娘的爱属于哪一种?”

飞刀邹听傻了,闷头思索一时,猛然抬头:“师尊,弟子敢问大爱?”

屈将子没有回答,而是遥望夜空,久久凝视高悬在树梢上的玉兔,反问:“你知道什么叫勇吗?”

“勇即不畏死!”

屈将子依旧望着夜空,半是自语,半是回答:“是呀,勇即不畏死。三十年前,师尊也是这么回答的。”

“师尊?”

“那时,师父像你这个年纪,青春气盛,武艺超群,勇冠天下。有一天,师父听闻有位墨者在街头宣扬非攻,甚是不服,乃长剑危冠,赶过去冲他理论:‘晚生屈将好勇,闻先生非斗,特请赐教!’那墨者扫师父一眼,缓缓问道:‘公子既好勇,可知勇否?’师父朗声应道:‘勇即不畏死!’那墨者连连摇头,师父气恼,拔剑指其首曰:‘有说则可,无说则死!’”

飞刀邹急问:“师父,那墨者可有说否?”

“当然有说了,”屈将子收回目光,望着飞刀邹,缓缓接道,“那墨者侃侃应道:‘据在下所闻,勇有五等。赴榛棘,析兕(sì)豹,搏熊罴(pí),此猎人之勇也。赴深泉,斩蛟龙,搏鼋(yuán)鼍(tuó),此渔人之勇也。登高陟危,鹄立四顾而颜色不变,此陶人之勇也。剽必刺,视必杀,此刑人之勇也。还有一勇,昔日曾见于鲁人。齐桓公发兵征鲁,欲以鲁地为南境,鲁公忧之,三日不食。鲁人曹刿(guì)闻讯,径至齐营,见桓公说,臣闻,君辱臣死,今臣之君受辱,臣有死而已。臣请退师,不退,臣请刎颈,以血溅君矣!言讫,曹刿拔剑就颈,瞪视桓公。桓公惊惧,管仲适时进谏,齐鲁盟誓睦邻,各自退兵。曹刿本为匹夫徒步之士,布衣柔履之人,一怒而却万乘之师,存千乘之国,此勇浩气长存,可称君子之勇也。此五等勇,敢问公子何好?’”

“师尊,您如何说?”

“师尊哪儿再有说呀,当即解下长剑,摘掉危冠,扑通拜倒,请他收为弟子。”

“那人肯收否?”

“呵呵呵,”屈将子笑了,“若是不收,就没有你现在的师尊喽!”

“那位墨者定是胡非子尊者了?”

“是呀。胡非子师尊不仅涵养丰厚,一身武功更是了不得哟!”

飞刀邹再拜:“弟子晓得什么叫大爱了。”

“邹生,”屈将子语气郑重,“师尊此来,是晓谕你两桩大事,其一是,随巢巨子走了,随巢巨子先一步与墨翟巨子会面去了。”

飞刀邹惊呆。

“其二是,”屈将子盯住他,目光更为凝重,“随巢巨子将行之际,有话托给你!”

“托??托给我?”飞刀邹震撼了,“师尊是说,巨子他??晓得我?”

“巨子晓得每一个墨者!”屈将子看向天空,似乎随巢子就在那儿。

“可我??还从未见过随巢巨子呢!”飞刀邹哽咽起来,伏地叩首。

“记住巨子的托付就可以了。”屈将子道。

“先巨子他??托什么给弟子了?”飞刀邹紧盯屈将子。

屈将子一字一顿:“守护苏子,助其成就纵亲大业!”

“先巨子英灵在上,”飞刀邹叩首,向天誓曰,“墨者邹生谨记您的教诲,谨听您的叮嘱,守护苏子,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告诉苏子,”屈将子盯住飞刀邹,“现在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他要尽快离开此地!”

“出什么事了?”

“齐妃死于非命,齐王震怒,旨令田忌伐燕,燕王得报,必使子之回救。合纵三军皆集崤塞,庞涓全力伐秦,箭在弦上,齐燕起争,纵亲危矣!”

“弟子这就去!”

“还有,”屈将子忧心忡忡,“做大事者,不可沉溺于小爱。苏子与燕国太后的事,更是大意不得。苏子公然住在燕国太后的离宫,是大忌。万一事泄,于苏子是灭顶之灾!”

“太后是极小心之人,安排得极是隐秘,别人不可能知道!”飞刀邹应道。

“虫子飞过都有影子,何况是苏子这么大个人?”

“可??师尊,太后与苏子是真心的。远在太后出嫁之前,他们就已经相爱了,没有燕国夫人,就没有苏子的大业。就弟子所知,世上女子,苏子谁也不爱,连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也没有碰过。苏子与太后??点点滴滴,弟子全都看在眼里!”

“晓得了。”屈将子思忖有顷,低声吩咐,“告诉苏子早日离开武阳,以免夜长梦多。至于今后,师尊另行安排!”

翌日晨起,早膳时分,春梅端上早点和奶茶,侍立于侧。

苏秦瞄她一眼,别有用意地笑笑:“梅姑娘,邹兄何在?”

听出话音,春梅面色潮红,低头轻道:“奴婢不知。”

“姑娘这就去寻他,请他一道进膳。”

春梅应一声,急急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苏秦回头看向姬雪:“我要做件好事,这想征求雪儿之见。”

姬雪笑道:“夫君欲做之事,只管去做就是。”

“这桩好事儿与雪儿相关。”

“哦?”姬雪看过来。

“雪儿自称是梅姑娘的真身,我想为她保个媒,若是真身不同意,这份心岂不是白操了?”

姬雪笑了:“谁呀?”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是说??邹兄?”

“呵呵呵,你相中没?”

“这??”姬雪稍稍迟疑,“我得问问梅儿,看她肯否。”

“呵呵呵,你呀,”苏秦摇头,“是既不知你的苏秦,也不知你的替身。实话说吧,人家二人你恩我爱,早就对上眼了,你一丝不知,在这里棒打鸳鸯呢。”

“啊?”姬雪惊骇。

然而,当苏秦捅破这层纸时,飞刀邹却迟迟不肯表态。

“邹兄,”苏秦候有一时,急了,“梅姑娘这人不错,是难得的奇女子,对你更是一片深情,莫要辜负人家才是。”

飞刀邹咬一会儿牙,拿出香囊,双手呈给苏秦:“烦请主公转告梅姑娘,在下对不起她,也烦请主公将此宝物归还于她。”

苏秦愕然:“邹兄?”

“主公,”飞刀邹声音沉定,“在下四处漂泊,居无定所,逞强好勇,履险涉危,身家性命尚且难保,怎能与她两相厮守、卿卿我我呢?”

“邹兄,”苏秦知道他在说什么,颤声,“是在下拖累你了!”

“主公呀,”飞刀邹跪地涕泣,“在下本为街头无名浪子,蒙主公不弃,提携在下从事天下大业,于愿足矣。不是在下不爱梅姑娘,实乃在下心小力微,守护主公已是不足,何能再添挂牵,更让姑娘担惊受怕呢?”

飞刀邹这番表白既出苏秦意料,也令他黯然神伤。是的,天下乱流奔涌,情势危急,函谷关前行将血流成河,而他却远离旋涡中心,窝于此处缠绵儿女私情。这且不说,一如邹兄所言,他既不能给姬雪以名分,也不能常侍左右,对她一丝无助不说,反倒让她挂心担忧。唉,这个道理连身边侍从也明白如许,他苏秦却??

“邹兄,”苏秦缓缓抬头,“谢谢你了。在下一定记住你今日所言。”收起香囊,“公主身边不能没有梅姑娘,这个香囊在下替你归还于她。你筹备一下,函谷那儿刻不容缓了,我们今晚就走。”

“谨听主公!”

这日晚间,当苏秦归还香囊时,春梅如九雷轰顶,面色惨白,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颤抖着双手接过香囊,勉强挤出惨淡一笑:“大人,公主,辰光不早了,奴婢告退。”

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啜泣声,苏秦、姬雪各出一叹。

“雪儿,”苏秦凝视姬雪,“我要走了!”

“啊?”姬雪惊叫一声,良久,“何时?”

“就今晚!子夜!”

“天哪!”姬雪扑进苏秦怀里,将他紧紧抱住,生怕他这就飞走。

二人情意绵绵,恩爱畅叙,俟子时更起,依依分离。

为防意外,苏秦未走正门,由飞刀邹将悬梯挂在宫墙上,逾墙而出。

在屈将子等墨者的暗中接应下,苏秦安全返回客栈。

翌日晨起,苏秦前往褚敏府中辞别,引领随行人员径出南门,往投洛阳。

车过易水,苏秦吩咐加快行程。

行不及五十里,苏秦正在闭目思索如何应对函谷战事,一辆驷车如旋风般追至,一人扬手高叫:“苏大人,苏大人,请等一等!”

飞刀邹目询,苏秦吩咐停车。

来车赶至,是蓟宫的几个皂衣。

为首皂衣出示令牌,朗声宣道:“苏相国听旨,大王口谕,恭请相国大人即刻回宫议事!”

苏秦问道:“宫中可有大事?”

“回禀大人,”那皂衣朗声应道,“秦国公主前日归门,大王新禧,说是择日即行立后大典。”

苏秦皱下眉头:“大王召见在下,可为此事?”

“非为此事,”那皂衣摇头道,“是齐师伐我,夺我饶安十邑!”

苏秦耳中一阵嗡响,心里一片空白,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思索起眼前局势。一边是函谷道剑拔弩张,一边是齐、燕交恶,而他苏秦只有一个,无法分身。

孰轻孰重,何去何从,苏秦须当机立断。

函谷伐秦的决断人物不仅在庞涓,更在魏王。实践证明,魏王的头脑一旦热涨,就会失去判断。眼下,这对君臣完全被合纵形成的压倒性优势及行将到来的可能胜利冲迷心智,再也看不到潜在风险了。魏国臣民,甚至普通兵士,也多被复仇的火焰灼烧,击败暴秦、收复河西已成群体热望。此时此刻,即使赶到函谷,他也实无把握说服他们。再说,战场本无定数。两军尚未交战,一切皆是未知,自己为何一定要说纵军必败呢?

尽管可能性不大,但凡事皆有万一。万一纵军战胜,秦人失败,于合纵大业而言,虽说不是好事,却也未必就是坏事,至少可以避免秦人以严刑苛法一统天下这个恶果。

然而,齐、燕交恶却完全不同。

使纵亲国结成一块的是暴秦,而在六个纵亲国中,三晋与楚皆与秦人交接,利害攸关,只有燕、齐与秦远隔万水千山。如果以秦为敌,三晋与楚可为前锋,燕、齐则为后盾,是纵亲的大后方。前方尚未交战,后方却先火并,无论如何都是亲者痛、仇者快的大事,有伤纵亲元气不说,更为纵亲内部的未来冲突开启恶劣范例。

想至此处,苏秦主意打定,转对候他指令的飞刀邹道:“回蓟城!”

蓟宫送老迎新,四处张扬的喜气几乎于一夜之间完全压倒此前的国丧氛围。宫人无不披红挂彩,笑逐颜开。

只有易王笑不出来。

姬雪搬走后,易王将甘棠宫稍加改造,增添一些秦地风格,更名为玉棠宫,作为新主寝宫。

新主即秦惠文公长女玉公主,年不足十五,尚未及笄,照理说仍在撒娇年纪,与紫云公主一样是作为国之利器远嫁燕国的。一路颠簸未及恢复,就又洞房承欢,玉公主娇体不支,再加上水土不服,思乡心切,一肚皮的不乐意无处倾诉,时不时以泪洗面。易王正为国事闹心,这又听她啼泣,愈加心烦。欲责她,心犹不忍,欲哄她,实违心情。

易王正自郁闷,纪九儿从武阳返回,奏报褚敏已经奉旨将兵,部署二线防御,子之也引军赶回,前锋过卫至赵,将至武城,估计三日内可赴河间,与齐对垒。

易王总算嘘出一口长气,幽幽问道:“苏秦呢?”

“在呢。”纪九儿阴阴一笑,趋前如此这般低语一阵。

尽管心里早有底数,但经纪九儿砸实,易王仍是妒火中烧,咬牙道:“难怪那贱人不肯侍奉寡人,还要搬往武阳去住,这里面真有猫腻呢!可叹先公精明一世,终了却遭奸人暗算!”

“敢问大王,如何处置这对奸夫淫妇?”

易王白他一眼:“那厮到否?”

“到了,在宫外候旨呢。”

“传他进来!”话一出口,易王就又摆手,换过脸色,语气改了,“有请苏相国!”

纪九儿心领神会,没再像往常一样朝外唱宣,而是蹽起小碎步疾出宫门,对苏秦拱手揖道:“大王有旨,请苏相国觐见!”

苏秦跟从纪九儿趋进,在殿下叩见。

易王走下台来,亲手扶起他,携至席位,按坐下来,叹道:“唉,爱卿刚一离开,这就召你回来,害你来回奔波,寡人委实过意不去。”

“大王多虑了。臣之贱躯能为大王奔波,已是大幸。”

“爱卿可知,寡人为何急召爱卿?”

“请大王详示。”

“爱卿请看这个。”易王从袖中摸出一份战报,纪九儿接过,呈给苏秦。

苏秦看过,置于几案一角,回视易王。

“先君听信爱卿之言,于列国倡导合纵。纵是合了,可我燕国得到什么?”易王苦笑一声,摊手做无奈状,“纵约墨迹未干,先君尸骨未寒,他??他田因齐却无视道义,趁我国丧,纵兵袭我,扰我人民,抢我财物,夺我城邑??”

“大王??”见易王只道他人不是,却无一句自省之言,苏秦忍不住插言道。

“爱卿请讲。”

“唉,”面对如此人君,苏秦什么话也不想多说,长叹一声,直趋主题,“大王急召臣来,可否为此十城?”

“是是是!”易王连连点头,“爱卿至燕,是先君助爱卿至赵约纵,扬名于天下。燕国因爱卿倡纵,天下因纵亲聚盟。田因齐既结纵约,就当谨守誓词,彼此睦邻。孰料此人恃强凌弱,背信毁约,趁我国丧行不义之事,举兵取我城池,寡人耻之,不屑与他理论。燕国因爱卿之故为天下笑,爱卿可否为燕使齐,讨还公道呢?”

苏秦起身,拱手:“臣这就奉旨使齐,为大王取回十城!”

易王顺水推舟,拱手回礼:“情势紧迫,寡人也就不留你了。”

易王礼送苏秦出宫,在宫门外面顿住步子,握住苏秦之手,嘴角现出一丝诡笑:“还有一事,寡人也欲拜托爱卿。爱卿如果过路武阳,烦请顺道探望、抚慰太后。太后习惯于蓟城热闹,只怕在那儿独守空闱,寂寞得紧呢。”

乍听此言,苏秦心底一阵惊颤,思忖半晌,方才想出应辞:“大王所言甚是。只是臣此番使齐,不经武阳。烦请大王另派使臣抚慰。”

“呵呵呵呵,这可不成。”易王揪住不放,执意把话说死,“太后记挂,只在爱卿一人,若是换作他人,惹恼太后,由不得又要斥责寡人呢!”

苏秦心头干辣,却又不能申辩,只好拱手作别:“大王留步,臣告退。”

“劳烦爱卿了。”

从燕宫出来,苏秦只觉得后心阵阵发凉。易王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显然已经知悉他与姬雪的私情。唉,只怪自己一时粗心,不曾料想易王会在离宫安插眼线。所幸飞刀邹提醒及时,紧急收场,否则,后果真就不堪设想了!

回到府上,苏秦迅即写封密函,吩咐飞刀邹密呈太后,让她有所应对。飞刀邹将信交付木华,自与木实保护苏秦前往齐都。

一行人昼夜兼程,不几日来到河水北岸,遥遥望到人喊马嘶,一片连营。

苏秦使人问讯,方知是由函谷撤回的三万燕军。苏秦大喜过望,急赶过去,直驱中军大帐,意外见到了失踪多日的公子哙。

是夜,三人围炉夜话,议起眼前局势,侃至天亮。

翌日晨起,苏秦一行赶至渡口,见天气陡寒,河水全面封冻。

子之凿开冰层,试探一下厚度,忧道:“此冰再厚一寸,齐人就可溜冰过河了。齐军势大,我恐难以御敌矣!”

“将军不必忧心。”苏秦应道,“即使此河冻实,我料齐人也不会过河。”

子之怔道:“此话何解?”

苏秦笑道:“将军静候便是。”又转对公子哙,“在下此去向你外公讨要城池,想带公子同往,公子可有兴致?”

“姬哙谨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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