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瓷的视线落在余笙身上,有好几秒,眼睛都没眨。
脖颈、锁骨、胸口、腹部,肌肉线条平顺流畅,肩头有光影,像落着星星。
余笙垂着眼睛,笑着:“这种场面像不像求婚?要不,我们做戏做全套吧。”
说到这里,他清了清喉咙,换了种语调,继续道:“唐青瓷小姐,你愿意嫁给面前的这个男人吗?不论贫穷还是富贵,健康还是疾病,一生一世忠于他、尊敬他、陪伴他?”
唐青瓷有一瞬的愣怔,下一秒,立即抽回抵在余生胸前的手,踢开满地乱堆的抱枕,朝卧室的方向走,边走边道:“沾酒就发疯,余金毛同志,你的酒品真不是一般地差!走之前麻烦把你带来的那些垃圾处理掉,要是在我家里养出苍蝇,我剥了你的皮!”
唐青瓷挣开的那一瞬,余笙趔趄了一下,膝盖压在一个瓶盖上,尖锐的边角刺破了皮肤。他不动声色地抹去血迹,大大咧咧地瘫在地毯上,拍了拍酒足饭饱之后的圆肚皮,道:“我刚喝了酒,不能开车,这么晚了,叫代驾贵死,借你家的客厅沙发用用,我睡会儿,明早请你吃早点。”
唐青瓷摆摆手:“不嫌冷的话,随便你。”进了卧室,落下反锁,背靠上门板时,才敢露出慌乱的神情。
天知道,她有多想说,我愿意。
被余笙这样一闹,反而忘记了洗澡前她才哭过。
90)
余笙赖在唐青瓷家里不肯走,他自己家里也热闹得很。
俏俏在半夜醒了一次,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她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关了手机继续睡,这一次直到中午才醒过来。打开手机看了看,周楚甜发了信息来道谢,将代班的工资一并转了过来。俏俏没收钱,只回复了一句不客气。
太后和余建国都不在,俏俏洗漱完毕随便换了身衣服,打车直奔唐青瓷家。
她现在不想见陆骁,也不想理会那些烦心事,只想把脑袋埋进土里,伪装成鸵鸟。
门铃响过三声,门被打开,有酒气飘出来,俏俏抬起头,看见一个男人,衣冠不整。
是余笙。
俏俏愣怔半晌,迅速后退,绕到门后去看门牌号。
没走错啊?
白日见鬼了?
余笙打了个呵欠,顺嘴胡扯:“她家客厅免费出租,我是租客,纯洁的租赁关系。”
俏俏无奈:“你骗傻子呢!”
余笙点头:“对啊,骗傻子的。”
俏俏懒得理他,侧过身子要往屋里钻,余笙按着她的脑门把她拦在了门外,道:“苦可以诉,但是换着人不停地诉就没意思了,问题还是要靠自己解决,懂不懂?”
不等俏俏说话,电梯门再度敞开,外卖小哥拎着袋子走出来,余笙接过外卖:“时间紧迫,我就不留你吃饭了。老话怎么说的,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迎难而上才是好孩子。”余笙握着拳头在俏俏面前晃了晃,语气相当欠揍,“没有打不倒的女王,只有不努力的战士,加油哦!”
说完,“嘭”的一声,门板应声合拢,将俏俏挡在了门外。
新的一年,我要加倍喜欢他。
一年一年这么累积下去,变成庞大的礼物。
莫名其妙被喂了口鸡汤,俏俏晕晕乎乎地走到小区门口,越想越不对,掏出手机拨通唐青瓷的号码,忍不住开吼:“你给我说清楚,你跟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
缩在门卫室里取暖喝茶的保安听到这一句,登时竖起了耳朵—
哟,大新闻!
唐青瓷也刚睡醒,被她吼得一愣,无奈道:“你哥酒后发癔症,赖在我家不肯走。事先声明啊,他在客厅我在卧室,纯洁的借宿关系!”
俏俏阴恻恻:“老实招了吧,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我是多了个嫂子,还是多了个姐夫?”
唐青瓷抵死不认:“他是人类我也是人类的同物种关系。”
俏俏不服:“余笙也能算人类?”
唐青瓷沉默两秒:“他如果不算人类的话,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对你很不利啊,毕竟那是你哥。”
俏俏:……
还说没关系,你胳膊肘向外拐得都快拐成弯道了!
91)
余笙虽然很欠打,但他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诉苦解决不了问题,被欺负了就往壳里缩,久而久之,会让陆女王觉得她软弱可欺,然后变本加厉。
立规矩要趁早!
俏俏握起拳头—迎难而上才是好同志,绝不能向黑恶势力低头!
她没去陆骁住的金誉园,转而去了陆家大宅,陆然何住的地方。
那是独栋别墅区,有私人花园和草坪,临近水系,清净优美。
俏俏在入口处被保安拦下,她报出陆然何的姓名和陆家的门牌号码,说我要找陆夫人。
保安多看了她几眼,用门卫室里的座机拨了通电话,得到业主准许后,才让她进去。
绕过面积庞大的人工湖和神女雕像,入目是一座白色的欧式建筑,三层,端庄气派。
这是俏俏第二次来,上一次和陆骁一道回来吃饭,算是见了家长。
陆然何从未掩饰过对她的不满和不喜,她总以为对方是长辈,又是心上人的母亲,要多加迁就,事实证明,无条件的妥协退让只会衍生出更多的问题。
俏俏轻舒一口气,想着,她必须让陆女王明白什么叫作互相尊重。
用人早已等在门口,为俏俏打开门,接过她脱下的外套,引着她朝别墅里面走,礼貌道:“余小姐,夫人在会客厅等您。”
七百多平方米的房子,偌大华丽,却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俏俏想象不出年幼时的陆骁在这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美丽冷漠的母亲,礼貌疏离的用人,这哪像个家啊……
正胡思乱想着,鼻端拂过淡淡的冷香,陆然何坐在沙发的正中,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丝毫岁月的痕迹,冷冷清清的。
那种呼吸不畅的压迫感又来了,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了握,俏俏在陆然何面前坐下,礼貌地打着招呼:“陆夫人。”
用人送了茶来,散着幽幽的热气,陆然何看她一眼,冷淡道:“陆骁呢?没跟你一起来?”
“有些话我希望能单独跟您说,”俏俏道,“陆骁还是不要在场比较好。”
这是个带着点挑衅意味的开场白,陆然何不由得扬了扬眉毛,遣退了用人,冷笑道:“真没想到你还有能跟我单独说话的一天。”
俏俏并不理会她的讽刺,道:“上次之所以会在酒店餐厅见到您,是因为朋友临时有事,让我帮忙代班。当时情况特殊,没有和您打招呼,是我做得不够周全,还请您谅解。”
“谅解”之后必然还有下文,陆然何没接茬,静静地等着。
俏俏顿了顿,继续道:“而您在养大我的婶婶面前,对我多加奚落,似乎也不太妥当吧?”
陆然何眯起眼睛,声音越发冰冷:“你想说什么?”
俏俏看着她:“我想说的是,我已经为自己的不周全向您表示了歉意,那您呢?”
陆然何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声音不由得高起来:“你想让我给你道歉?”
“不是向我,”俏俏平静道,“是向我的家人。”
这话一出,会客厅里一片死寂,能听见老式自鸣钟的运作声。
陆然何气得发抖,不得不将茶杯放回到桌面上,她稳了稳情绪,开口说话时声音又寒了几度:“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到我面前说这样的话?陆骁毕竟是我儿子,我不点头,你看他敢不敢带你进这个门!陆骁现在年纪小,不懂事,他早晚有一天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是在替他考量。”
提及陆骁,俏俏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愤怒,就是这个女人,生下陆骁,又抛弃他,将他带回来,却又不肯好好对待。
那样好的陆骁,凭什么要受这份委屈!
“您一直把陆骁挂在嘴上,口口声声说替他着想,”俏俏握紧手指,字字清晰,“可是,除了苛待他在意的人,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您还为他做过哪些事?您从未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关心过他,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身上,他必须优秀,必须体面,必须出色,必须符合您的心意,否则就是叛逆不孝!凭什么?这是他的人生,凭什么要按您的想法活着?就算您是他妈,也不能这么欺负他!我不许!”
你不许?你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陆然何的控制力已经到了极限,怒火直冲头顶,顾不得什么修养什么体面,扬手便是一巴掌。
俏俏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以陆女王的脾气,必然要给她点教训,早就防备着。陆女王手一抬,她便站了起来,指尖堪堪擦过她的脸侧,掠起细碎的凉意。
电光石火间,俏俏瞄见一道影子,转过身,看见陆骁站在会客厅门口,外套同眼睛都是黑色的,辨不清情绪,不知究竟站了多久。
俏俏嘴角一抽,有点崩溃—她居然当着她男人的面怼了她男人的妈!
还有比这更惨烈的修罗场吗!
92)
陆骁沉默着走进来,站在俏俏身边,目光扫过屋子里的两个人。
气氛僵硬得近乎凝固,俏俏只觉手脚冰凉,喉咙阵阵发紧。她鼓起勇气,低声道:“对不起,我一时气急了……”
陆然何的胸口重重起伏着,目光里全是怒火,咬牙道:“陆骁,看见了吗,这就是你挑的人,没规矩、不礼貌、牙尖嘴利顶撞长辈,你能从她身上找出半分优点吗?你……”
“她最大的优点,”陆骁突然开口,打断母亲的话,安静道,“就是真心实意地对我好,这一点,连我的亲生母亲都没有做到。”
陆然何哽了一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眼底激出暴怒般的红。她指住陆骁的鼻尖,颤抖着:“你这是在怪我?陆骁,你也疯了是不是?被这个小丫头迷了心窍,连母亲都敢忤逆!你若真有本事,就带着这个玩具似的小东西离开陆家,再不要回来,再不要做我的儿子,我看你们能撑到几时!”
陆骁握住俏俏的手腕,握得很紧,俏俏吃痛,不由得看向他。陆骁依旧平静,他甚至笑了一下,对陆然何道:“这是您第二次对我说这样的话了—要么按照您帮我铺好的路走下去,要么就不要再做陆家的人,不要再做您儿子。原来血亲是这么容易就能割舍的,只要有不顺意的地方,说不要就可以不要。”
陆骁的声音很静,带着点自嘲,没有半分恼怒的意味。陆然何莫名一慌,有种理亏般的无措感,她抿了抿嘴唇,一时想不出要说的话。
陆骁继续道:“我从来没有怪过您,也没有恨过,您给了我生命,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只凭这一点,我就没资格恨您。可我对您也没有任何期待了,不再期待您会像寻常母亲那样握着我的手和我说话聊天。”
您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不够爱我,让我独自生活在冰雪之中,逆着光与温暖。
最后这一句陆骁没有说出口,但陆然何不会不懂。她突然觉得难受,心里又气又苦,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比恨更可怕的是什么,是失望,是放弃,是伤心到极处的不再期待。
这一次,不是她选择放弃陆骁,而是陆骁放弃了她。
陆然何一直是太过要强的人,宁可硬挨着痛,也不愿说出一句服软的话。她长长叹气,不再去看陆骁的脸,背过身坐在椅子上,肩膀微微有些垮,显出疲态。她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聊的了,你好自为之,送客吧。”
陆骁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陆然何一眼,握着俏俏的手腕,转身走了。用人将他们送到门口,一脸忐忑。
陆骁道:“我改日再来看她。”
用人连忙点头,说了句您慢走。
陆骁的车停在花园外的石子路上,他打开副驾驶那侧的车门。俏俏怯怯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满脸的欲言又止。
陆骁摸摸她的头,眼睛里有柔软的光,轻声道:“我没有生气,相反,我很开心。有人爱着我,心疼我,替我鸣不平,没有因为我的母亲过于苛刻而放弃我,这是我的福气。最重要的一点—”陆骁挑了挑她的下巴,她顺势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相遇时,仿佛有春风过境,他道,“我从没有失望过,对你,对这份感情,你们一直是我的宝贝和骄傲。”
俏俏慢慢笑起来,嘴角一点点弯起,弧度格外柔和。她钩住陆骁的手指,轻轻晃了晃,道:“说好了毕业就结婚的,不许反悔。”
93)
打铁要趁热,同样的道理,心结不能存太久,不然会变成心病,心病难除,那就糟了。
陆骁发动车子,调了调后视镜,道:“走吧,回家,向你家太后负荆请罪。”
俏俏坐在副驾驶上,一脸严肃,她摸了摸陆骁的衣服,道:“你要不要在大衣里面加层钢板,挨打的时候能多扛几下。”
陆骁无奈,笑着道:“太后的火力值,应该没有这么强吧。”
俏俏默默系紧安全带,道:“愤怒的太后,就是成年的亚洲雄狮。你有没有听过那首歌—亚洲风四起,亚洲雄狮震天吼。”
陆骁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过了两个红绿灯才反应过来—人家歌里明明唱的是“亚洲雄风震天吼”!
负荆请罪是个大活,要提前做好准备工作,俏俏拜托余笙先回家,预预热,他在场,好歹有个帮忙求情的。
余笙说起风凉话一点不嘴软,笑嘻嘻地道:“就太后那战斗力,你别指望我拉架哈,我最多客串一下裁判,帮忙判定陆骁的受伤情况,确定是否需要停止比赛。”
俏俏脑补了一下陆骁被太后三秒KO的画面,只觉汗毛倒竖,阴恻恻地道:“你可以选择不帮忙,我也可以选择在唐总面前说你朝三暮四、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寻花问柳!”
余笙气结:“会用成语了不起啊!”
94)
这种情况自然不能空着两只爪子上门,陆骁找了个商场,买了两罐好茶、两瓶好酒还有一堆营养品,乱七八糟地塞了满满一后备厢。
两个人拎着大包小包一进家门,就被客厅里的情况震了一下,太后白湘宁坐在沙发的正中央,不喝茶不吃水果不看电视,只是坐着,腰杆笔直,听见门响也没转一下脑袋。余笙垂手立在一边,加把拂尘就是老佛爷身边的总管太监。
明摆着一个下马威。
余建国笑呵呵地迎上来:“陆骁来了?快进来,晚上要留下吃饭,叔叔给你们做好吃的。”
陆骁笑着说了句谢谢叔叔,白湘宁冷哼一声,声音不高不低:“我们家可收不下这么大的侄子,这声叔叔着实担不起。”
俏俏头皮一麻,一脸担忧地看向陆骁—这就开火了啊。
陆骁在她手背上蹭了蹭,低声道:“没事,太后逗我玩呢。”
眼看着气氛要僵,余建国扭头训老伴儿:“孩子好不容易有时间回来陪你吃饭,你把牛脾气收一收!”
余笙帮腔:“就是!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更何况还是个送礼的!”
余建国和余笙两父子在家里的重量,摞在一块,也赶不上太后一个手指头。白太后一记眼风扫过去,两人纷纷住了嘴,再不敢触霉头。
俏俏趁机跑进厨房沏了壶太后喜欢的茶,又弄了点水果点心,然后挨着陆骁坐下。
陆骁看她一眼,笑容温柔,不见半分忐忑紧张。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气宇清华,容貌俊美,书墨里走出来一般,好看至极。
太后喝了口茶,对陆骁道:“客套话就免了,说正题吧。我生气的原因,想必余笙那个叛徒早就告诉你了。”
余笙嘴上嚼着小点心,朝俏俏摊了摊手,示意—我都已经是叛徒那个级别的了,真帮不上忙,你们自求多福。
不等陆骁开口,太后继续道:“两个家庭也好,两个人也罢,相处的前提就是平等,互相尊重,否则,即便硬凑在一起,也是走不远的。陆骁,你比俏俏年长,又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陆骁慢慢道:“首先,我要跟阿姨说声对不起,为之前的种种不愉快,我保证,这种状况绝不会再出现。我今年二十六岁,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也许有的地方做得不够好,有些事情处理得不够周到,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俏俏分开。和人一样,没有哪种爱在出生时就是完美的,爱情和相爱的人都需要时间来成长。我比俏俏年长,比她先长大,比她先成熟,我会一直在她前面,只要我还没倒下,就没有人可以伤害她。”
话音落下的同时,家里的氛围也跟着安静下去,太后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打破沉默的是余笙,他嗤笑一声,剥了瓣橘子慢慢嚼着,笑着道:“陆骁,你应该出本书,叫《情话大全》,教教那些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如何花式说情话!”
太后没理会余笙的瞎搅和,一针见血:“如果伤害俏俏的人是你妈妈呢,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问题就相当于亲妈和媳妇一起掉水里,你会先救谁。”余笙笑得直抖,“千古一问,考验求生欲的时候到了。”
太后一巴掌抽在他脑袋上:“滚一边去,没你说话的份儿!”
余笙这么横插一杠,气氛反而活跃了些。余建国站起来说你们聊着,我去弄点好吃的,陆骁一定要留下来吃饭,尝尝叔叔的手艺。
余建国肯留他吃饭,就说明问题不大,陆骁笑着客气了一句,谢谢叔叔。
余笙瘫在沙发上,故意道:“别弄太辣的菜,陆骁让余立军捅了一刀,正捅在脾脏上,留了后遗症,吃东西要忌口的。”
余立军是俏俏的爸爸,因为误杀妻子坐了牢,俏俏高考时保外就医被放出来,吸血鬼般缠着俏俏,陆骁挨了他一刀,把他重新送回了监狱。
这一刀不仅让整个余家都欠他一个人情,还足以证明,他说,我会一直在她前面,只要我还没倒下,就没有人可以伤害她,并不是一句空话。
太后没好气儿地横了余笙一眼—小兔崽子,净帮外人说话!
余笙专心致志地剥着橘子上的白筋,将装傻进行到底。
刚刚的话题被岔开,陆骁主动找回来,道:“阿姨对我妈可能有点误解,她的确是个非常强势的人,性情不够温和,更谈不上温柔,无论对人还是对己。她言语尖锐,甚至算得上刻薄,但也只局限在言语上,我相信她不会真的动手去伤害我爱的人,因为那样做就等同于伤害我。阿姨也是母亲,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话说得倒是漂亮,”太后皱了皱眉,盯着陆骁,“只怕以后言行不一。”
陆骁从话音里听出松动的意味,舒展眉眼,轻笑着:“以后的事情,就放到以后去看吧。我不是一个会说空话的人,这一点自有时间去证明。”
陆骁生了一副好面孔,眼睛尤其漂亮,带着暖意看向一个人时,仿佛世界都明亮了。
俏俏坐在陆骁身侧,虽然没说话,目光却从未自他身上离开,那样鲜明的喜欢,藏都藏不住。
太后看在眼里,再怎么赌气,终是心软了。
95)
太后虽然在气头上,到底是温厚善良的性格,既没过分刁难,也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余建国以最快的速度张罗了一大桌菜,偷偷拽老伴儿的衣角,嘱咐着:“吃饭的时候可不许训孩子,多影响胃口。”
太后哼了一声:“行,不训,我掀桌子!”
余建国只得干瞪眼。
快吃饭时,太后把俏俏支了出去,让她买瓶酱油回来。
陆骁知道白湘宁这是有话要说,坐在沙发上没动。太后站起来,看着他道:“陆骁,今天你在这个家里说的每一句话,最好全都牢牢记住,并且依言做到。我们家闺女身世可怜,妈妈去得早,爸爸又靠不住,这不代表没人替她撑腰做主。以后的日子,你要是有丁点对不起她的地方,且不说余笙能不能饶了你,我就算闭上眼睛,躺进了棺材,也要站起来,找你问个明白!”
余笙最听不得这样的话,皱眉道:“过分了啊,哪有自己咒自己的!”
陆骁收起笑容,认真道:“书上说,爱一个人只能爱到七分,要留三分给自己。可俏俏自一开始就给了我十分,十分的温柔体贴,十分的心疼理解,这是母亲都不曾给我的东西,我怎么会忍心辜负她。”
白湘宁定定地看着他,然后长长叹气。
那顿饭吃得有些沉默,俏俏怕陆骁不好意思伸筷子,吃不饱,屯粮食的小仓鼠似的,拼命往他碗里夹菜,蘑菇、莴笋、藕片、虾仁,全是他爱吃的。
陆骁抬手挡了挡脸,挡住嘴角的笑意。
白太后越看越来气,这哪是给了你十分,简直把心肝脾胃一并打包送你了!这傻丫头!
余建国生怕老伴儿情绪上来,当真掀了桌子,让大家都别吃饭,在桌子底下偷偷扽她的衣角,踢她的小腿,示意她大人大量,别跟小辈儿一般见识。
太后扭头瞪他,你也一边玩去,跟余笙一样都是叛徒!
眼神里带着火气,心却软了。
陆骁说得对,爱屋及乌,表面上难为的是陆骁,背地里俏俏一定比他更难过,没有哪个母亲忍心做这样的事。
一念至此,白湘宁又有些佩服陆骁,这孩子洞悉人心的手段是真高明,涉世多年的老江湖都未必及得上他!
吃过饭,天就黑了,雪天路滑,陆骁没有多留,起身告辞。
俏俏偷偷穿上外套准备送他出去,白太后甩过去一记眼风,气哼哼地说:“吃完就跑,打算把碗筷留给谁洗!”
俏俏吐了吐舌头,又把外套脱下来,灰溜溜地钻进厨房洗碗去了。
余笙拍着肚子打了个饱嗝,道:“我送送吧,别再让人说我们小户人家待客不周。”
陆骁甚是无奈,余笙这家伙,其实比白太后更小心眼,不放过任何一个挤对他的机会。
天气阴冷,又开始下雪,余笙将陆骁送到停车的地方,从口袋里拿出一盒口香糖。
“我终于知道,你来找我的那天晚上,为什么只打肚子不打脸了,”陆骁接过余笙递来的口香糖,“怕我脸上挂了彩,不好登门道歉,是吧?”
余笙舔了舔牙尖,故意撩闲:“怎么,你要还回来吗?”
陆骁看他一眼,说了句:“好啊。”
不等余笙反应过来,陆骁伸手拽住他的衣领,猛地一拉,膝盖迎上去,正撞在他的肚子上。同样又快又狠,也让余笙体验了一把六腑移位的感觉,嘴里的口香糖都喷出去了。
余笙一手抵着伤处一手撑在车头的引擎盖上,半天直不起腰,咬牙道:“卸磨杀驴,吃饱了就骂厨子,姓陆的,你还要脸不要!”
陆骁坐进驾驶室,降下车窗,带着笑意看向他:“你可是一口气连着撞了我三下,我只还了一下,已经是打过折的友情价了。”
余笙气得想骂街,以后我再在太后耳边帮你说好话,我管你叫爸爸!
96)
家庭危机刚刚告一段落,俏俏还来不及把唐青瓷约出来,问清楚她跟余笙到底是什么关系,太后就宣布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她要带着一家四口回南方老家,祭祖、探亲、过年,一条龙。
余笙偷偷跟他妹咬耳朵:“寒假期间,你无事可做,少不了和陆骁腻在一起。太后这是余怒未消,做不到棒打鸳鸯,就手动让‘鸳鸯’异地,黄蜂尾后针,中年妇女心……”
末了,一声余韵悠悠的漫长叹息。
俏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怎么觉得你在幸灾乐祸?”
“有吗?”余笙一脸开心加愉快,笑容明显,藏都藏不住,“我人品这么‘地道’,怎么会幸灾乐祸。”
白太后雷厉风行,坐在沙发上指挥全家,收好了行李,订好了机票,不给俏俏留一点同陆骁告别的时间。
俏俏学着余笙的语气偷偷感慨—黄蜂尾后针,中年妇女心。
陆骁在电话那头笑:“怎么,还没出发就开始想我了?”
“是啊是啊,”俏俏点头,“收拾东西的时候突然想到,接下来的一个月我都见不到你了,就觉得时间好慢好想你。”
想念从来不需要太多仪式,听到某句歌词,看到某本杂志,脑袋里闯进你的脸,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
挂断电话,陆骁打开行程表看了看日常安排。
除夕他必须留在大宅里陪陆然何吃年夜饭,初七云境工作室的年假结束,到岗上班,掐头去尾,中间有四天的时间。
想见我呀,那我就主动送上门,让你见吧。
出发回老家的前一晚,俏俏闷在被子里同唐青瓷煲电话粥,把连日来的狗血遭遇一口气说了个遍,重点表扬了一下余笙的两肋插刀、义薄云天、临危不乱、能堪大任。
唐青瓷笑着道:“你这成语是批发来的吧,买一赠三,大酬宾。”
俏俏意有所指:“我总觉得余笙最近红鸾星动,看在他帮过我的分上,本着平等互利、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我也得帮他挣点印象分,让他在心上人面前留个好印象。”
唐青瓷觉得脸上一烫,还好隔着电话,谁都看不见,急道:“瞎说什么!”
“唐总,”俏俏谆谆教导,“诚实的孩子才有糖吃,撒谎的孩子只能被狼吃!做人啊,要诚实。”
唐青瓷握着电话哭笑不得,这兄妹俩还真像一个妈生出来的,聪明通透,心怀明澈。
都是很好的人啊。
出发当天,余笙例行在朋友圈里晒了机票和笨重的行李箱,然后又点开唐青瓷的头像,单独发了条消息:除夕夜原本想着带你去看烟花的,天不遂人愿啊。
唐青瓷:一路顺风。
余笙: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极简单的四个字,唐青瓷却读出一股棉花糖般的甜蜜气息。
家里暖气开的足,有点热,唐青瓷赤着脚走到客厅的飘窗前,那里立着她的画板和画具。
她站在有阳光的地方,穿着长及大腿的旧T恤,露出雪似的皮肤和脚踝。眼睛眯着,像只纯色的猫咪,慵懒、神秘、漂亮。
她想了想,拿起铅笔,浅灰的线条映在画布上,慢慢勾勒出大致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