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血影并非寻常鬼魂,陨落之前,当是神通广大的女修,为符箓所镇,不得解脱,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怨气淤积于内,非得血食不能抚平。难怪这等闹中取静、精巧别致的院落,竟被主人废弃不用,随随便便租与外人,“凶宅”之名正应在此女。
血影非是旁人,正是惨遭不幸的月胧儿。她本是罗刹皇族精挑细选的“鼎炉”,命运多舛,跟了少主胡魁斗,在一场暗杀中不慎死于非命,尸骸埋葬在别院地下,一灵不灭,执念不散,终至于酿成祸端。
月胧儿资质也只平平,否则的话也不至沦为罗刹皇族的“鼎炉”,但她年轻时另有机缘,阴差阳错习得一门邪功,虽然只是皮毛,不曾深究,却在生死关头拉了她一把,肉身虽然崩坏离析,神魂却侥幸保全,不曾烟消云散。然而神魂需要血气滋养,才能长驻于世,月胧儿满怀怨戾,就此性情大变,一味索求人牲血食,修持邪功。
罗刹国与夜叉国乃是世仇,攻伐千载,死伤无数,始终奈何不了对方,究其根本,双方背后都有金仙扶持。罗刹国供奉血气老祖,夜叉国供奉合和道人,此事秘而不宣,知者无多。平川城主出身皇族,位高权重,眼光老辣,早看出几分端倪,月胧儿修持的邪功,十有八九是传说中的血气大法,故此手下留情,只将她镇于别院内,并未下狠手打灭。
平川城主对血气大法颇有些好奇,暗示胡魁斗以人牲祭祀月胧儿,看她究竟能走到哪一步。胡魁斗大不以为然,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故此虚与委蛇,饥一顿饱一顿吊着月胧儿,不令其大肆吞噬血食。此番申元邛与碧霞子租下别院,月牙儿说他们神通非小,当是地仙一流的人物,胡魁斗顺水推舟,传话结个善缘,静观其变。
这一夜,月明如昼天如水,平川城暗流涌动,数道目光不约而同投向城南别院,离得最近的,却是胡魁斗的贴身侍女月牙儿。她静静立于树梢,身轻如燕,随风起伏,双眸炯炯有神,注视着庭院内那一道踟蹰不前的血影,心中百感交集。她与月胧儿相识相知于微寒之时,殊不愿看到她落得如此下场,人死如灯灭,她宁可月胧儿带着无尽遗憾烟消云散,也不愿她沦为非人非鬼的异物,凶戾嗜杀,毫无人性。
这十余年间,她三番五次来到城南别院,眼睁睁看着月胧儿神智沦丧,彻底变成不可理喻的异类,从那一刻起,月牙儿就下定决心,寻找机会助她解脱,平静离开这个世界。“抽筋锁”是为月胧儿准备的,月牙儿没有想过对付碧霞子,如非迫不得已,她不愿触怒一位地仙。
月胧儿进进退退,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所阻,始终不敢登堂入室,情绪渐渐暴躁,张牙舞爪,卷起一阵阵旋风,吹得庭院内花树断折,一片狼藉。碧霞子端坐于客厅内,对其视若无睹,目光一转,穿过门户投向远处,遥遥望了月牙儿一眼。
月牙儿如遭雷击,五指紧紧扣住“抽筋锁”,几乎忍不住飞身扑出。
月胧儿感同身受,忽然厉啸一声,不顾一切撞入客厅,血气喷薄而出,如触手,如长鞭,如锁链,将碧霞子团团围住,却又色厉内荏,不敢靠得太近。碧霞子微微叹了口气,落花岛一战,她强行祭炼神剑,元气大伤,一身神通所剩无几,制服血影固然不难,困兽犹斗,别院却难以保全。原本打算韬光养晦,没想到不如意事常八九,才刚安顿下来,就要惹来多方关注。
她抿紧嘴唇,右颊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正待施展手段,忽听得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却是申元邛被血影惊动,“阳神剑”收敛气机,重归于沉寂,他如释重负,好奇心起,出来瞧个热闹。他一步步上前,血气如雪狮子向火,顷刻间消融殆尽,月胧儿呆呆立于原地,手足无措,像个被父母遗弃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