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子谦扶着窗棂站起身,摇摇欲坠地走向楚怜。
楚怜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恶狠狠地瞪着聂子谦。
为了不让眼里的泪落下。
“你以为我真有多爱吃番茄鸡蛋面吗?连块肉都没有!”楚怜拔高了声音,“因为是你做的,我才爱吃的啊!不是你做的,就算味道一模一样,又有什么意义!有什么意义!”
聂子谦终于走到了楚怜身前。
不过短短的几步路,却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惨淡。
他伸出手,将楚怜搂入怀中,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背心,没有辩驳,只是柔声说:“别怕,怜怜。别怕。”
楚怜咬上他的肩。
瘦骨嶙峋的肩。
眼泪再忍不住夺眶而出,瞬间浸湿了他月白色的素衫。
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五岁那年,得知聂子谦要从永乐宫搬去督公府,她怕试炼任务不好完成,拽着聂子谦不让走,哭成了悲伤蛙,聂子谦一边用御赐蟒袍的袖口为她擦眼泪抹鼻涕,一边叹息着低语:“公主殿下,终有一日,奴才无法再侍候您左右。到那时,您的这些眼泪和鼻涕,奴才都没法为您擦净了。”
原来,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已开始为离别做准备。
那些放心不下,那些想再多听听她说话……
这个来不及老去的老男人,竟用了一生,一点一点,恋恋不舍地与她道别。
所以,不是他这么快就坦然接受了要离开她的事实。
他已经练习了太久太久的时光……
在那些漫长的时光里,他独自一人面对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离别,是什么样的心情。
该有多苦涩。
而她还在这里怨他,怪他,恨他……
她抬起手,悄悄抹干了眼泪。
再不哭了。
小孩子才会哭。
她是个大人了。
大人要笑。
越难过,越要笑。
于是她扯起一个没心没肺的灿笑,从聂子谦的怀抱里仰起一张笑脸,语调轻快地说:“我们晚上溜出宫去吧,今晚大家都会上外头点天灯祈福,我们也去点个天灯祈祈福,好不好?”问完,又想到了什么,噗嗤一笑,促狭地补道,“是真正的天灯,不是谦谦你点的那种‘天灯’噢。”
聂子谦也忍俊不禁地弯起了唇角。
轻柔地拭去楚怜未擦净的一处泪痕,温声道:“我走得会有些慢,怜怜可莫要不耐烦。”
“没事,你要是走不动了,我就背着你,就像我小时候你背我上下朝那样。”楚怜双眸晶亮,泛着泪光。
这次出宫,聂子谦几乎都不怎需要易容。
他消瘦憔悴得厉害,满面病容,任谁看了,也难再将他与从前那个阴鸷狠辣的聂厂督联想到一块儿。
但楚怜还是用螺黛在他的鼻翼出点了一颗痦子。
“病美人也是美人,我可得提防着些,小心驶得万年船嘛。”楚怜笑眯眯地看着聂子谦。
在浣梦的暗中跟随保护下,楚怜和聂子谦人手一个天灯,重回御河畔的那株柳树下。
走了许久的路,聂子谦凹陷的两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反倒有了些鲜活气。
两个人各执一支笔,写下彼此的祈愿。
楚怜先写完,便探过身,偷眼去看聂子谦写的。
这一看,差点又红了眼眶。
聂子谦一手极俊的行书,如今也添了虚浮。
净白的纸上,写着四个字——
楚怜永乐。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是跨越时光的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