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整个江都都在受灾,临熙城的灾情更为严重些,撇去其他几城的百姓人数不讲,光是临熙城一座城,便有百万百姓!然走运被接进安置点安置的百姓,临熙十六县加起来,也不过十万人!
朝廷次次拨款,官府次次叫穷,不少百姓都被淹死在了自家中,还有被饿死的!几百万的赈灾银,依小人看呐,官府用在百姓身上的银两数目,连五十万都没有!
而且,小姐你说错了,临熙城的水灾,从三个半月前就开始了,哪里是区区两个月。前一个半月里,临熙城的死伤数目,便已经过千了!这次大雨来的厉害,头一阵风吹雨打的,还发了几次海啸!有的百姓呐,至今还不晓得尸首何处,大约是被海水卷进了海中,进了鱼肚子了!”
“三个半月前?”三哥握紧伞柄,玉指骨节隐隐泛白,严肃道:“不对,这时间对不上。送去京城的第一道消息,是在正月十八。若按你这般说,临熙城的水灾是从去年腊月就开始了,可去年腊月,我在颍州也并未收到任何关于临熙犯了水灾的消息。”
我揪心的点头,附和道:“我在京城也没听说过……要真是去年就开始了,为何当地官府今年才将此消息呈报京都?”
炸虾的大哥捞起了炸的香碰碰的几串大红虾,边帮我用纸张包住炸虾串手拿的部位,边与我们清楚明说道:“谁知道官府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不瞒你们说,连我都是一个月前才知道这回事的!水灾刚兴的那会子,官府把进出城的大门都给封了,硬是把这消息锁死在了临熙城内!你说,这又不是瘟疫,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官府有必要这么做么!
据我干娘所说,从去年腊月初时起,临熙城就大雨不断,数九寒天里起水灾,可是少见的很呐!一直到今年正月上元节过,官府才将水灾的事情公之于众。临熙遭受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灾,百姓们都纷纷说,是帝星移位,光照到了临熙,才会令临熙雨水不止。”
“帝星移位?”我愣了一愣,恍惚中,好像明白了江都那边的奸臣们为何要将江都水灾的消息推迟了一个半月,才上奏于圣京了。“这说法,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
炸虾大哥把四串蘸好料的大虾递给我,“也就是一个月前吧,听说是个游方的道士说的。”
一个月前……果然,是故意给皇帝哥哥设的局。
皇帝哥哥上元之日才敬告了天地祖宗,正式着十二章龙袍为帝,接受大禹国文武百官朝拜,正月十八临熙大雨,水灾泛滥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大禹国,帝星移位,这分明就是想借此机会污蔑皇帝哥哥继位名不正言不顺!
怪不得,举国的百姓都晓得了江都大雨是老天爷给皇兄降下的惩罚,连京城的子民都开始坚信江都水灾乃是天怒,皇兄这个皇帝会为大禹国带来不幸……更有一些不知死活的朝臣竟也敢当朝逼迫皇兄下罪己诏,亲往江都祭天,求上苍收回神怒……皇兄才刚刚即位,这些狗东西就敢给皇兄来这一招,看来大禹国内的部分旧势力,是该清一清了!
握在我肩上的大手紧了紧,三哥应是也猜到了几分事情真相,面色凝重道:“真是胡言乱语,新帝乃是先皇唯一的子嗣,继任皇位乃是顺应天命,何来帝星移位一说!那些百姓们也都是道听旁说,以讹传讹,他们辨得出诸天繁星三千颗,哪一颗才是真正的帝星么。”
炸虾大哥摇摇头,双手插进袖子里冻得缩成一团:“这江都啊,都已经三个半月未见日月星辰了,还帝星呢!屁星都看不见。不过虽说是道听旁说,可有些时候,有些事,也是不得不信一下的。咱们大禹国的子民本就信奉鬼神,对游方道士的话,大多都是信的,倒也不能确定百姓们都是以讹传讹,万一是真的呢……哎!算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多说可是会掉脑袋的……”
想了想,好心提醒我们:“两位该不会也是往临熙去的吧!临熙那里,去不了喽!公子和小姐,还是别去了吧!那里水灾厉害,官府封城,别说是人了,一只猫儿狗儿都进不去!昨儿我那兄弟刚从临熙城逃出来,找到我的时候,浑身都冻僵了!背上被官兵们狠狠划了好几刀!”
我不甘心的追问:“为何不让人进出了?是怕难民涌到别的地方去么?”
“也许是吧!”炸虾大哥用旧帕子擦擦脸,郁郁道:“早一阵就封了,我要是能进得去,早就去了……我干娘还在临熙城呢,早知道上次去瞧她,我就不走了!听说官府最近又请了位修为高深的女术士,打算以活人献祭,平息天怒。
可怜我干娘年轻丧夫,老年丧子,现在身边就只有一个十七岁的孙女儿守在身侧陪伴,可、就因为那女术士的一句话,官府便把我侄女儿也给抓走了,昨儿我兄弟从临熙城逃出来,和我说,官府去抓人的时候,我干娘不许,官府就把我干娘推倒了石磨上摔晕了……
你说这都啥事儿呢!我干娘一家子,就只剩下孙女儿和她两个活人了,我那小侄女儿可是她的命根子,官府说抓走就抓走了,说献祭,就献祭了……只可惜我是一介匹夫,没有本事与官府对抗,我、我没本事,我干娘都被害成这样了,我却连去看她一眼,陪陪她都不能!我至今,还不知道我干娘的死活呢……”
大哥说着,眼泪水已经止不住的哗哗往下涌了……
“活人献祭?”又是这种破事,我不禁怒从心生,恨恨道:“真是反了天了!活人献祭同明目张胆的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有什么区别!我倒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术士,如此有本事,竟敢公然不将国法放在眼里!”
炸虾的大哥哽咽叹息:“听说那女术士是与宫中的祭司阁有关系,仿佛也是个祭司……总之官府很是敬畏那位女术士。女术士说了,只要找到十二名年轻貌美,身上没有胎记疤痕,且未出阁,没沾染过男人身子的姑娘,就可以设坛献祭,以活人圣洁之躯,询问天意,就能知道临熙连月大雨的真正原因,祈求老天爷收了雨劫,放临熙百姓一条生路。”
“与宫中祭司阁有关系?”我捏紧了双手,猛吸了一口凉气。的确,这作案手法像极了祭司阁!以活人献祭这种残害苍生的法子来问灵,是祭司阁那群女祭司能干出来的事情。既然与祭司阁有关,那我就更要横插一脚了!
凝眸看那位满身油烟灰的大哥,我肃色问道:“临熙城当下正在受灾,别人往外逃都来不及呢,你是真的想进去么?”
约莫是猜出了我的意图,三哥垂眸看了我一眼,却未多言。
眼前男人坚定道:“我想啊,当然想啊!我打小就是个孤儿,是我干娘一把屎一把尿的将我拉扯大的!我干娘就像我的亲娘一样,她对我的养育之恩,我今生今世都还不完!要不是干娘不愿和我家那口子住在一起,拖累我们夫妻俩,我早就将干娘接回身边赡养了!如今干娘在临熙城里生死未卜,我在外面早就心急如焚站不住脚跟了!我都已经考虑好了,再过两天,要是我还打探不到干娘那里的消息,我就是死,也要闯进那临熙城里去!”
确实是个有孝心的老实人。
我想了想,摇摇手里的几串炸虾稳重道:“你既请我们吃了炸虾,那我们也不能白吃你的东西,你若是真想去临熙城,明日一早,就去前面的九里花客栈找我们,我们正好也要入临熙城,届时可以带上你。”
“带上我?”实诚的大哥瞠目结舌,愣了一阵后,又担忧道:“可是临熙城现在根本不允进入,即便是京中来的达官贵人……也未必能进得去那道门啊!”
我淡淡道:“这个你倒是不必担心。”抬眼看了看三哥,向他使了个求帮忙的眼神后,便毫无良心的把他供了出来:“你面前的这位大人,是安南侯府的大人,他若想进临熙城,别说是几个守城的官兵了,就是知府大人也不敢挡他的路!”
三哥神色平静的抬了抬眉梢,无声的配合着我。
炸虾大哥一听我这样说了,立马慌了神,不知所措的站在细雨中哆嗦:“安、安南侯!是镇守江东的那位安南侯?!”
我点头确定:“正是。”
炸虾大哥恍惚里失了神,低声喃喃道:“那可是位为民做主的好侯爷啊!当年颍州地震,侯爷开府放粮,一座侯府救下了满城百姓!江东百姓无一没受过其恩泽……侯爷战功赫赫,年轻有为,明辨是非黑白,威名远扬啊!若真是他府中的大人……”
瞬息清醒了过来,大哥疾步绕过锅台,赶紧来到我与三哥的身前,俯身跪下磕头:“草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安南侯府的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海涵!”
三哥气度儒雅的轻颔首:“起来吧。本官此次出门办事,不想惊动太多人。这种虚礼便免了吧!”
炸虾大哥满脸欣喜的从地上爬起来,揣着袖子放心道:“有安南侯府的大人在,这样草民就心里安稳了……”
我浅浅一笑道:“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和三哥就不耽搁你做生意了。明早记得去客栈找我们的队伍。”
“好好好!草民定不会忘记!”炸虾大哥连连开心点头。
我举着手里的炸虾,回头与玄衣墨发的俊朗男子轻轻道:“咱们回去吧三哥。”
他撑伞放开了我的肩膀,广袖负在身后,答应道:“好。”
回去的路上,街上的小雨倒是越下越大了,头顶的油纸伞传来了愈重的噼里啪啦响声,我将炸虾串分给了他两串:“呐,尝尝。”
他扫了眼炸虾,摇头:“我不饿,你吃吧。”
我执意要给他:“用你的名号换来的,你不尝尝?”
他撑伞惬意道:“不了,我不贪吃。”
我闷闷不乐的收回了炸虾:“你该不会是,生我的气了吧?方才没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的身份给抖了出去,还借你的名号行事……”
“我的身份原本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单手撑伞,回眸温柔的瞧着我,“我的名号也不值钱,你想用,随时都可以。”
原是句极柔情的话,可我却听准了不值钱那三个字……总觉得他这三个字,别有深意。
停步在了雨中,我转身面向他,委屈兮兮的试探着问:“三哥你不会是觉得,我用你的名号只换了四串炸虾,有点少了吧……可我若是再多换几串,也吃不下了啊……下次,下次我尽量换点值钱的!”
他被我一句话逗得朗笑出声,藏了星渊的眸眼里蕴满温情,眉眼如画,温柔似水的抬手摸摸我脑袋,用伞遮住了斜擦过我后背的雨粒,无奈道:“我的意思是,我的名号,只许你用。在你这里,用我名号不用付钱。”
我似懂非懂的哦了声:“这样么?”想想觉得也没什么好琢磨的,开心的往他身前凑近一步,“三哥,明天到了临熙城,咱们就该分道扬镳了。不许……咱们现在定个约定可好?”
他嗯了声:“什么约定?”
我小心翼翼的说出了心里的那个决定:“两月之后,我们京城再见,届时,我去安南侯府找你。”
他眉眼俱笑:“进得去侯府大门么?”
我傲娇的哼了声:“你可别小看我!这整个大禹国,就没有我进不去的地方!”
他佯作明了,“翻墙?安南侯府,有狗。”
“……”他这是在瞧不起我上羽凉娍!我上羽凉娍私闯民宅还需要翻墙么!“才不是,我要光明正大的从侯府正门走!翻墙配得上你家妹妹我的身份么?”
他柔柔道:“那你可就要被安南侯给抓包了。”
我胆大道:“抓包就抓包呗,我又不怕他。”
“不怕他的一百斤重大砍刀?”
“……我有绝招,让他不敢亮刀!”
“是么?不如说来听听……”
“不可说,不可说。”
我家老爹的冷宫我都敢进,我哥哥的皇帝寝宫我都不晓得闯了多少次了,区区一侯府,我还能怕他不成?
虽然安南侯那一百斤的大砍刀的确挺吓人的,我甚至都已经想象到了我去侯府找他要人,他提刀将我撵的满府跑的画面了……
老天爷啊,你说同样是二十三岁,同样是男人,同样会武功……安南侯与神仙哥哥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甫一进客栈,便见到莲枝焦急的提剑在客栈里踱步,而小黑与砚北两个忠心耿耿的侍卫正搬张桌子坐在门口挡路。看到我安然无恙的同三哥一起回来了,小黑砚北两人欢喜的从桌子上跳下来,笔直的站到一边去,恭敬的揖手给自家大人和我行礼:“大人!良辰小姐。”
“大人!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