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里头,蒋正璇渐渐放松了下来,呼吸均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聂重之伸出手,用指尖在黑暗中一点点地抚摸着她脸上的轮廓。她的眉毛,细细长长的,刚刚好。她的鼻子,不高不低,刚刚好。她的脸蛋,不大不小,刚刚好。她的嘴巴,小小巧巧的,刚刚好。她的耳垂,肉肉软软的,刚刚好。
她的一切,都很好很好。
好到这世上再找不到另外一个她了!
聂重之缓缓地靠近她,在她脸上亲了又亲,只觉得怎么也亲不够。睡梦中的蒋正璇似有觉察到困扰,挥蚊子一般地抬手,“啪”地打在他的脸上。
不重也不疼,聂重之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脸。半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贴着她的耳朵,喃喃着道:“璇璇,别嫁给叶英章,好不好?璇璇,把给他的爱分我一点点,好不好?哪怕只要一点点,我……我就怎么样都甘愿……”
“好不好?”
他乞求着,说的那般地轻,那般地低,整个人已然低到了尘埃里。如同世间所有深陷在爱恋里的人那般,把自己的一颗真心赤裸裸地捧在手上端到心爱之人面前,那么的虔诚、那么的深情地想博得心上人的一顾。与此同时,却又那么的小心翼翼,仿佛害怕被心爱的人所辜负、所伤害。
可身边的人已经睡熟了,无知无觉。
所以回答他的,不过是一片静默的空气而已。
聂重之在黑暗中凝望了许久,内心挣扎着妥协了下来,声音叹息般地低微:“璇璇,你就算对我不好也没关系。可你不要跟叶英章结婚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船舱卧室里一片黑暗,仿佛凝结成了固体,什么声息也没有。只有他那一声“好不好”如轻烟般在室内淡淡飘荡。
蒋正璇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泛滥地铺张了开来,暖色的空气流动出温婉明媚的色彩。只觉身下的床有轻微的摇晃感,她惺忪地睁眼,感觉到自己所处的空间很是奇怪,狭小窘迫。白白的四周,似金属……片刻后,蒋正璇意识到她在游艇上。
所有意识倏然回笼。她昨天在游艇上陪他度过了一夜。
聂重之在甲板一头垂钓。穿了白衬衫白裤子,极简单清爽。听见了她的响动,含笑着转头:“醒了?饿了没?我做了黄瓜三明治。”他扬了扬手里头的钓竿,“还是你想吃烤鱼?”
蓝天白云下,他的笑竟似比阳光还耀眼几分。
蒋正璇静静地走向他,挨着他身边坐下来。这是从未有过的自动自觉的亲近,聂重之的心蓦地重重一跳,整个人因她这个简单的动作便无限欢喜了起来。
蒋正璇把头埋在膝盖处,一直没有说话。聂重之小心翼翼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他在等她挣脱,可是等了许久,居然没有。她就这样安静地在他身边,聂重之慢慢地开口,那般地慎重:“璇璇,我们离开洛海,好不好?你喜欢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去欧洲,去阿尔卑斯山边的小村庄或者古堡长住,山顶上有千年不化的积雪,山脚下绿草如茵,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开满了群花,美得像个童话世界。或者去爱琴海,蓝白色的世界,清新地可以忘掉所有烦恼。或者任何加勒比海岸的小岛,去新西兰……我们离开这里,过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界,好不好?”
他的话音喜悦欢欣得像个孩子,蒋正璇又涌起了那种说不清的古怪感觉,她望着碎金点点的碧蓝海面,轻而缓道:“聂大哥,我真的要结婚了。以往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好不好?只要你愿意,洛海城里任何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都愿意陪你环游世界的。”
聂重之原本满含柔情地瞅着她,听了她的话,却又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坐着发愣。慢慢地,他的目光渐渐转凉。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整个人似被铺天盖地的冰水当头淋下,他落汤鸡般地站在冰雪风暴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结成块,而后又坠地成渣。他心里在狂喊:“不,我不要她们。我只要你陪我!我只要你!”
蒋正璇不管他搭理不搭理,自顾自地往下说:“聂大哥,我真的觉得好累好累。你不要再逼我了,好不好?每次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对不起叶大哥……我觉得自己已经人格分裂了,觉得自己已经疯了。我趁今天跟你说个清楚,以后你不要再打我电话,不要再来找我了。好不好,我求求你,就当我求求你了。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放她一条生路,那谁来放他的呢?
眼睛里的光如火焰般熄灭了下来,一股说不出的辛辣酸楚瞬间冲上了鼻尖,聂重之却缓缓地笑:“从此以后,你跟叶英章过着童话般的幸福生活?”从此以后,留下他一个人?
他这样一搭话,蒋正璇便彻底沉默了下来,埋在膝盖处的眼睛缓缓闭上,身体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默然了半天,蒋正璇抬头:“其实我并不欠你什么,我欠的是叶大哥。我已经考虑很久很久了,我不会再跟你这样下去。你爱打叶大哥电话就打吧,他迟早是要知道的。我已经不想再瞒他了……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要脸的女人,怎么可以这么骗叶大哥。”
蒋正璇摊开了一直紧握在手心里的手机:“你打吧,我再不会拦你了。”
蒋正璇知道这个电话一拨出,她和叶英章之间也完了。当然,这样的结果,似乎也不错。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有如此的想法。只知这一刻的自己已经疲累到了极点。哪怕把所有的一切摊开来,她也无所谓。
她只想要一个了结。与叶英章之间的了结也好,与聂重之之间的了结也好。她再也不要这样子下去了。
她的声音又轻又倦怠,然而,每一个字都清晰坚定!
聂重之的视线一动不动地瞧着她,又落在了她白嫩手心里的手机上。他知道她方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她的真心话。
他再也威胁不了她了!她要离开他了,真的离开他了!
聂重之霍地起身,一抬腿,“砰砰”几声把酒杯冰桶之类的全部踹到了水里。聂重之在自己意志力还能控制前,转身就往舱内去:“我不准你嫁给他。我说了我不准,你听到没有。”
才走了几步,耳边传来“扑通”好大一个声响。聂重之背脊发冷,猛地转身,甲板上已不见蒋正璇的人影了。
她跳海了。她居然跳下海了!聂重之猛地一个飞身跃了下去,在水中搂住了她,搂着她浮出了水面,又惊又怒地吼道:“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疯了?”
脸上、唇畔俱是咸咸的海水,蒋正璇定定地瞧着他:“是,我疯了,我被你逼疯了。聂重之,你到底放不放过我?我要结婚!我要结婚!我要结婚!我要结婚!我要结婚!”
聂重之的声音无比沉重,仿佛每一个字都被灌了铅一般:“你真的这么爱他,这么想嫁给他?哪怕是死,也要嫁给他!”
蒋正璇缓缓闭眼:“是,我就是要嫁给叶大哥。”
叶英章如今于她,仿佛情窦初开时一个不可触及的美梦。她用尽了力气,只想要抓住那个梦。
斩钉截铁,字字清晰,毫无一丝转圜的余地。蒋正璇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一样,敲在聂重之鲜血淋漓的心头。
她宁愿跳海也要离开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自己,哪怕是用这种决绝的方式。聂重之心如死灰地明白了过来,她真的对自己没感情。哪怕两人之间曾经亲密过无数次,可是在她的心底,他连叶英章的一根头发也比不上。
一颗无望的心,在这一片深蓝的波浪汹涌里,一星一点地死去。
或许,他这一次真的应该放手了!
那天后,蒋正璇便把聂重之的电话设置为了拒接,把他的微信拉黑。真的豁出去了之后,她发现,一切没有她想的那么恐怖。
一开头,她真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可是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三个星期,她发现聂重之并没有找叶大哥,也没有把事情摊开来。
她渐渐地放下了心。
虽然请了专业的公关公司,但她还是像每一个待嫁新娘一样的,每天为了各种事情忙碌,最终的婚纱选择,最终的场地选择,酒水,嘉宾赠礼,小到一个缎带蝴蝶结的颜色,等等,都得由她决定。除此之外,还有婚房软装事宜。她每天为了婚房的软装与设计师奔波在洛海大小的家居城。
偶尔与好友许连臻吃饭相聚,话题都离不开婚礼。
蒋正璇从未这般地忙碌劳累过,每天倦极而眠,没时间胡思乱想。
好在,所有的一切在相关专业人士的协助下有条不紊地进行。
她再也没有见过聂重之,直到那一天,她跟连臻在舒曼的店里试婚纱。
她换上了一款马甲款的蕾丝婚纱,抹胸的款式将她所有的线条美好地勾勒了出来。蒋正璇凝望着镜子里那个陌生自己,总觉得恍然,似乎里头的那个人是自己,又仿佛不是。
她在美人榻上坐了下来,茫然地问自己:真的要结婚了吗?真的要跟叶大哥结婚了吗?
仿佛太过美好了,又太过轻易了,她时常有种不真实之感。
在这个时刻,她很突然地想到了聂重之。想到了那日在游艇上他的脸,他的拥抱,他的吻,他的话。她疯了,她肯定是疯了!怎么想到他呢!
可是,她黯然地双手捂脸。她无法欺骗自己,在这样的时刻,她居然想起了聂重之。
门在她身后,轻轻地推开,又缓缓地合上。大约是连臻接电话回来了吧。
有人取了搁置在一旁的针织衫,温柔地替她披上。蒋正璇方想说一句“谢谢”,忽然觉得不对了起来,她抬头,猛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似有毒蛇在咬她的脚,蒋正璇“腾”地从美人榻上跳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聂重之脸上深邃立体的五官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璇璇,别跟他结婚,好不好?”
他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此刻的他非常非常奇怪,他的声音、他的表情与他所有的一切,都有种叫人捉摸不透的情绪。蒋正璇后退一步:“不。”
聂重之仿佛失聪了一般,他又缓缓慢慢地重复了一遍:“璇璇,你别跟他结婚,好不好?”他眼底深处流淌而出的东西,像是哀伤,令她心里莫名地发紧。蒋正璇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竟觉得自己有种想答应他的冲动。
不,她怎么可能答应他呢!她又不是脑袋坏掉了。蒋正璇摇着头往后退。退啊退的,她一直退到了墙壁处。再无路可去了!
“聂大哥,我要结婚了。我要跟叶大哥结婚了。”
聂重之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缓缓地闭上眼。只一瞬,他又睁眼,忽地露出了一个让人胆战心惊的笑容:“我当然知道。”他的眼睛是丹凤眼,每每微笑的时候,总是有点上挑,哪怕是漫不经心的微笑,也总叫人呼吸发紧。
蒋正璇仓皇地别过头:“我要换衣服,请你出去。”
聂重之上前,他的眼睛已经全然暗了下来:“你真的还准备跟别人结婚?你真的把我当吃素的吗?”
蒋正璇苍白着脸喝道:“聂重之!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要是想找叶大哥摊牌的话,你就去,早点去。”她指着门,别过头,“走,你走!你出去,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走!”
可是聂重之却一直没走。他一直怔怔地站着,看着眼前这个比画还美丽的人儿。眼前闪过的却是两人初见时的那一幕,有个小公主抱着维尼小熊,赤着雪足,怯生生地推开房门……
可现在这个小公主要结婚了,跟另外一个人结婚了。
他却什么都无能为力。哪怕知道再纠缠亦是一个结局,可聂重之终究还是不甘心。他轻轻地开口,仿佛之前的一切不曾发生过一般,那般地轻柔:“璇璇,求求你,求你别跟他结婚,好不好?”
只是,再没有人回答他。
蒋正璇背对着他,再没有转过身来。
时间、空间都仿佛凝固成了水晶。许久之后,门再度轻轻地合上。
“啪嗒”一声的关门声后,蒋正璇整个人忽然软了下来,她慢慢地蹲了下来。
聂重之,他到底是放过她了,还是没有放过她呢?
此后,聂重之再没有出现,也再没有跟她联系。而蒋正璇,则依旧终日忙碌。蒋正璇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有一种隐隐的落寞,她不断地问自己:“他为什么要求她别跟叶大哥结婚?”
可是无论问自己多少遍,她总是得不出结论,不知道为什么。
她亦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一直想起。只知道他那天哀凉的语气,叫人心底犹如蚂蚁啃噬,怎么也挥之不去。
叶英章的工作越来越忙,蒋正璇平时相见一面都难,叶母知道这个情况,特地打了几次电话来安慰她这个“准儿媳”:“璇璇,你可千万别怪英章。他跟你叶叔年轻的时候一个样,都只顾着工作。男人都是这样的,以事业为重。叶姨知道你的辛苦,自己也别太累,当心累坏了自己身子。”
蒋正璇自然不能不识大体:“叶姨,我明白的,我会注意身体的。谢谢叶姨。”
这一天,蒋正璇便让司机徐伯送她到叶英章的宿舍整理收拾物品。
叶英章的宿舍其实还算干净,屋子里散发着他特有的淡淡味道。这个味道跟聂重之的不一样。聂重之身上总是干净清爽的皂香味道,像四月的阳光那般洁净芬芳。
蒋正璇猛地反应过来。怎么会又无缘无故地就想起了聂重之。
她觉得自己真的快疯了!最近总是会无缘无故地想起他!
蒋正璇捂着脸,神志茫然地在叶英章的床沿上坐下休息。这段时间她老是迷迷顿顿的,心里空落落地隐隐难受。她这是怎么了?
或许是她太累了,所以才会如此的。是啊,她最近太累了,山一般的疲累一直重重地压着她。
良久后,她抬头看见床头柜上的相框,便随手取了过来。
照片里,她和叶英章手拉着手,在沙滩上拖曳出了长长的影子……虽然两人没有正脸,可是照片里的气氛浪漫得像是电影镜头。这还是那一年跟大哥连臻他们在小岛度假时拍摄的。
眼前蓦地闪过了聂重之的脸,想起了他说的话:“璇璇,我们离开洛海,好不好?你喜欢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去欧洲,去阿尔卑斯山边的小村庄或者古堡长住,山顶上有千年不化的积雪,山脚下绿草如茵,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开满了群花,美得像个童话世界。或者去爱琴海,蓝白色的世界,清新地可以忘掉所有烦恼。或者任何加勒比海岸的小岛,去新西兰……我们离开这里,过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界,好不好?”
那个瞬间,蒋正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忽然酸酸地一抽。她又疯了不成,她怎么会好端端地就想起了那些话呢。怔然间,手不知怎么一松,只听“咔嚓”一声清脆的玻璃龟裂声传来,相框的镜面在地上开出了一片透明的玻璃花。
唉,她最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恍恍惚惚的,像丢了魂魄似的,好好地拿个镜框都会打碎。蒋正璇自怨自艾地弯下腰去拣,忽然,她整个人怔住了……那后面居然藏了另一张照片。蒋正璇探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眼前是一张叶英章和另一个女孩的合照,叶英章的手亲昵地搭在那女孩子肩膀上……照片的底色有些陈旧,两人的装扮、长相也显示了这张照片已经照了多年。
仅仅是扫了一眼,她就认出了照片上的那个女孩。是许连臻!竟然是许连臻!
蒋正璇一直知道叶英章谈过恋爱,但叶英章从来不提,她自然也就装作不知道。她一度也很明显地感觉到叶英章的心里似乎一直有个人存在。也曾经在母亲面前闷闷不乐地说起过,可母亲陆歌卿却淡淡地对她道:“谁没有一点自己的故事,过去了的就是过去了。”
是啊,现在这个社会,谁没有一次两次的恋爱呢。
可为何照片里的这个人居然是许连臻呢!
许连臻是大哥蒋正楠的女友。也是她蒋正璇最好的闺密,与她分享了无数欢欣喜悦。
不,不可能是连臻!怎么可能是连臻呢!
耳畔“铮”的一声响,身体里似有什么东西断裂了开来。整个人的血液像是从脚底汩汩流光。蒋正璇抖着唇,手脚冰冷地跌坐在了地上。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蒋正璇只觉自己衣着单薄地站在一片冰天雪地,茫然四顾,周围白蒙蒙的一片,毫无人迹,亦望不见尽头。
若不是误打误撞地打破了相框,有可能她永远不会知道叶英章隐藏了这些年的这个秘密。
不,不可能会是许连臻。她不会这样子骗她的!肯定是弄错了。连臻陪她逛街购物吃饭喝咖啡试婚纱,只要有时间,总是会陪着她。她甚至还一度答应做她的伴娘。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盯着照片确认,却怎么也无法抹杀这个活生生的事实。蒋正璇终于在心痛如绞中明白了过来,照片中的这个人,的的确确是许连臻。从照片上看来,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很显然两人以前就是一对情侣。但是他们为什么要装作陌生人呢?!他们到底隐瞒了她和大哥什么呢?
蒋正璇抓起了照片,箭一般地冲出了叶英章的宿舍。她要去找许连臻问个清楚明白!
一路上,过往的一切如同电影镜头般一帧帧地在她眼前闪过……蒋正璇就算是个傻子,她也开始渐渐恍然,许连臻对她的好,或许一直以来仅仅就只是欺骗而已。
蒋正璇一直把许连臻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大哥蒋正楠发生车祸后,许连臻便消失不见了。怎么也联系不到,她担心她出意外,比谁都紧张。她问了大哥,问了贺君,甚至让叶大哥动用公安系统的网络,想要找到她的下落。然后用尽了一切方法,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许连臻似一个影子,无声无息地消失,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几个月前,她在大哥蒋正楠的办公室再次看到她的时候,她比谁都欣喜高兴。甚至,她曾经傻傻地想过,大哥娶连臻就好了,那连臻就可以跟她做一辈子的好姐妹了。如果到时候,爸妈不同意,她就帮连臻撒娇说好话,甚是可以假装绝食。爸妈最紧张她了,到时候肯定会慢慢妥协的。虽然连臻的家境普通,可她心地善良、性子好,母亲只要跟她相处了,肯定会喜欢上连臻的。她把一切都想得那么的单纯美好!
现在想来,她蒋正璇傻得彻头彻尾,惨不忍睹啊!那一刻,蒋正璇一个人在出租车里哈哈大笑,大约笑得太毛骨悚然了,连前头的出租车师傅都忍不住侧目瞧了她几眼。
最后她是找到了许连臻,把照片扔给了她,质问她为什么?许连臻的眼神逃避着她,一迭声地跟她说了“对不起”。
不,她不要什么“对不起”。她要“对不起”有什么用,她宁愿许连臻斩钉截铁地告诉她:“璇璇,你弄错了,这个照片上的人不是我,她只是长得像我而已。”甚至,宁愿许连臻破口大骂她:“蒋正璇,你眼睛有毛病啊,这个人的眼睛鼻子嘴巴,哪点像我了!”
但是没有,许连臻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她说:“璇璇,对不起,对不起。”
那么说明,她和叶英章之间以前真的是一对恋人。甚至,再遇后也是存在过什么的。只不过是她蒋正璇傻,是她白痴而已,到此刻才发现!
在那一天,她终于是知道了,叶大哥从来没有爱过她,哪怕是一点点也没有。
她问叶英章:“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叶英章望着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他最后只跟她说了一句:“璇璇,对不起。”
那一天,她得到了许许多多“对不起”,每个人都跟她说“对不起”。可是她要那么多“对不起”有什么用啊!
多讽刺啊!又被聂重之这个王八蛋说中了!
在那一天,她同时失去了友情与爱情!
她没有办法责怪叶大哥,因为她同样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可是她忍受不了最好朋友的欺骗。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这么欺骗过她。哪怕是她最最最讨厌的聂重之,也从来没有!
大哥蒋正楠一路地哄着她。回到家,她合眼睡去,脑中晕晕的一片空白虚幻。整个世界对她来说似乎也是一片空白而已。蒋正楠陪了她许久,以为她睡熟了,便轻轻地带上门离去。蒋正璇茫然在卧室里听到大哥车子发动而去的声音。可是不多时,卧室门开了又轻轻关上,有人进了自己卧室。蒋正璇以为是兰姨,不以为意。
床褥一沉,来人在她床边坐了下来。空气里有若有似无的肥皂清香,蒋正璇在头疼欲裂中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聂重之。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筋疲力尽的她连说句话的力气似乎也没有了。
聂重之一声不吭地坐在她身旁,默默地陪着她。他的目光对着她的时候一直是如此的,锐利得像把刀,让人无所遁形,哪怕是蒋正璇装睡,亦能感受到他那炽热的视线。到最后,她实在无法再装睡下去。
蒋正璇捂着脸从被子里爬起来,她虚弱不堪地道:“聂重之,你出去好不好?我今天实在不想看到你。你放过我吧,哪怕仅仅就是今天!求你了。”
聂重之凝视着她,他轻轻地抱住了她,一言不发地将她拥在怀里,手轻轻地在她背脊处来回抚摸,温柔得像在哄一个孩子。
原本以为已经流光的泪水在那个瞬间又涌了出来。蒋正璇把所有的不甘和委屈都化作了力气,没轻没重地打在他身上:“聂重之,我恨死你们了。我恨死你们了!我讨厌你们!你走!你走!”
什么都被他说中了。叶大哥从来就没有爱过自己!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聂重之爱怜的眼睛里慢慢地揉进了寂寞悲伤:“璇璇,对不起,都是我的不对!”
“我恨死你们了。你们每个人都欺负我、骗我。”
“你走,你走,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们了。你走开,你走开。”
“好,我马上走,马上。不哭了,不许再哭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
蒋正璇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被所有的这一切给逼疯了。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不管不顾不听,一边呜呜咽咽地哭一边抽打他。
聂重之一径抱着她,任她捶打,在她耳边喃喃地说着一些话,叫她宝贝,叫她心肝,哄着她,让她不要伤心、不要难过。
那一场哭闹让她低落的情绪渐渐平静:“我不想待在家里。我想出去……”聂重之说了个“好”字,便开车带她四处乱转。
一路上,蒋正璇恹恹地将头抵在车窗上,看着深夜的大街小巷各种的冷清在面前忽倏而来,忽倏而去……她的胃也像是感染了她的情绪,不舒服到了极点。
在洛海大桥的时候,蒋正璇沙哑地开了口:“在这里停车好不好?我想在桥上走走。”
夜凉如水,聂重之把身上的外套脱下,笼在她身上。他的外套上都是他强烈的男性味道,蒋正璇忽然涌起一阵恶心反胃,她捂着腹部,一边平复那股反胃,一边伸手想把外套扯下。
聂重之轻声道:“别动。”他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摸索着把扣子一颗一颗地扣起来。扣好了最后一颗,聂重之五指成梳,替她拢了拢头发:“好了,走吧。”
胃里的恶心似乎被强压了下去。蒋正璇只觉得头昏脑涨,整个人在云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柔软的云团之上,若不是聂重之扶着她的手臂,她早就软倒了。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大桥,走走停停,最后在桥中央停了下来。凌晨时分的洛海大桥,车辆都没有,更别说人影了,四下夜静更阑。
蒋正璇盯着桥下水面半天,沙哑地开口:“我想喝水。”聂重之深深地瞧了她一眼,转身去车子取。可走了几步,仿佛不放心,道:“很晚了,回车里再喝吧?”
蒋正璇默然了片刻,摇了摇头:“算了,我不喝了。”聂重之似乎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叮嘱了一句:“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车子里取,马上回来。”
事实上蒋正璇也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想从桥上跳下去。只知道当时自己的整个脑子晕晕乎乎的一片空白。桥下镜子一样的水面,灯光处白蒙蒙的,茫然然的,再远处却是一片的黑黑蓝蓝,似巨大深幽的宝石一般。她那一瞬间就像是被这无边的深幽吸引了似的,手脚攀上了栏杆,然后脚便跨了出去,手一松,闭上眼什么都不不去管了。
坠入水前的那一刻,只知道天地间都是聂重之撕心裂肺的破碎声音:“璇璇、璇璇……不要!璇璇……”
而她茫然然地,从未有过的解脱放松,脑中只是一个念头:真好,所有的这一切再也与她没关系了。再然后,她坠入了一团冰冷之中,失去了一切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