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俣速度加快,水波翻涌,他像一条逐水而戏的白鱼,修长,坚韧,带着不屈的意志与勇气!
……很快,船队过来,杨暄与先头小队交了手。
杨暄很聪明,仗着手腕上绳子长,又能随时借力回到崔俣身边,他并没有离崔俣很近,而是踩着木板,故意离崔俣很远。他运轻功使巧劲,连发暗器的同时,不时改变位置,一会儿往东,一会往西,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都有他,等对方回攻,哪个方向又都没有他!
对方小队五条船,几乎瞬间被他削死半数,可对方却连他具体在哪都不知道!
河帮众人红了眼,也不找了,直接发射箭雨!
杨暄唿哨出声,崔俣蓝桥明白,立刻闭气入水,手中木板同时移到头顶后方。
水波阻力很强,强箭入水气势锐减,根本射不中目标。就算有几支运气好,正冲着目标方向,最多也是订到木板上,不能伤人半分。
崔俣再次露头,拔掉木板上箭矢,转头看了眼杨暄,竟还能笑出声。
这木板大小弄的,简直不要太合适!
不大不小,能浮于水中让人借力,黑夜里也不易被发现,厚薄程度也不错,挡箭妥妥的!
像是察觉到崔俣视线,杨暄回头,呲牙一笑,姿态相当自信倨傲。转眼间,他消灭了整一小队的河帮,甚至从水面上捡了不少箭矢,当做自己武器。
就算不会水,就算险境难逃,他仍然带着一国太子风骨气节,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生而何安,死又何惧!
崔俣轻笑,划水的姿势更标准优雅,速度更快。
然而……这种胜利是暂时的。
距离太远,崔俣不知道追范灵修谢丛的人有多少,但追向自己这边的,特别特别多!他朝蓝桥低吼,叮嘱后者离自己再远些,转头看杨暄时,眸底难免染上忧色。
月光之下,船队齐行,带起阴影,如庞然大物,欺身而上,杨暄身形飘乎,宛如幽灵,似能乘风起,举手之间收获一堆人命。可在庞然大物面前,人海攻势面前,形单影只的幽灵又能顶多久?
河帮头领一声令下,船上帮众分工,大部分应对杨暄外,小部分搜索其他人的身影。很快,他们从杨暄刻意布下的迷阵中走出,找到了崔俣!
又一批箭雨射下,杨暄不再恋战,手腕一翻,借绳之力,护到崔俣背后。
他此行未提前提醒,崔俣被他拽的一个趔趄,不小心呛了水,咳了半晌。
他没时间抗议或提醒杨暄,因为箭雨紧接着一*射来,带着锐利的破空声响,耳畔灌满人们的尖叫呼喝,浓浓血腥味袭来,身边的水似乎都染红了,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月光随着水波荡漾,视野一片迷茫,崔俣呼吸声越来越重,连方向,都快分辨不清。他转头看了眼杨暄,这人已经不再坚持站在木板之上,时而入水,时而飞出,他身上衣服被划伤数处,有殷红血液流出,唯有眼神,孤勇坚毅一如往昔!
这样下去不行!
崔俣勉力扒住木板,大着胆子趴上去伸脖子往远处看……哪个方向,哪个方向可以脱身!
视线流转间,他注意到前方左侧正值河道拐角,水流湍急,或可一用!
“跟紧我!”他扭头冲杨暄喊了一句,立刻沉身加速,冲着水势颇急的弯道游去。
杨暄百忙之中扫了前方一眼,看出崔俣意途,心下赞同。他甚至故意引着所有人往这个方向走。
“唔……”
耳后疾风不断,锐器交锋声音不止,崔俣听到杨暄闷哼声,这人……又受伤了。
快点……快点……再快点……崔俣咬着牙,几乎是拼尽全力冲刺,看着险弯近了,又近了……马上就能到了!
眼前水势的确很险,亲身经历绝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沙三!”崔俣双眸瞪圆,两腿奋力蹬腿,背后拽住绳子,用力一拉,“快!抱住我!”
不知为何,杨暄并没有过来。
河道急转,危崖遇陡谷,隐有暗礁丛生,船只跟过来基本是有去无回,没有不翻的!
崔俣焦急着找着杨暄,就像经历一场默剧,幽淡月华下,黑暗礁影中,一艘艘大船相撞,船桅折断,船身裂开,激起滔滔水浪,水浪夹着万钧之势,将之一点点吞没……
河帮众人下饺子似的掉进河里,大多因为没准备,被水浪拍晕,有没晕的,立刻努力回游,生怕被诡异漩涡吞没。
视野里有船体残骸,有水浪,有敌人,偏偏没有蓝桥杨暄!
崔俣急的不行,开始用力拽肩膀上的绳子。可绳子就像被什么卡住了,一动不动。
凶猛浪头打来,水面四处漩涡汇成一个,巨大漩涡卷起水势,空出一个空间,此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无数人被其吞没,崔俣哪怕使出浑身力气,也没能躲过。
“杨……”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崔俣已被灌了一嘴掺着泥沙的水。河水仿佛带着无穷力量,将他紧紧卷住,他逃不过,也扯不开。
胸腔内空气越来越少,他连露头都做不到。无法,他只得尽力憋气,放弃抵抗,随着水的力量沉浮……
“哗——”感觉自己能动后,崔俣奋力划动手脚,终于破水而出,大口大口呼吸。憋气太久,新鲜空气贪婪入肺,身体仍然不太舒服,眼前一阵一阵的黑,手脚麻痛,像无数根针在刺。
他无暇关注自己,开始用力拉肩膀上的绳子。
上天保佑,这次绳子并没有被什么东西卡住,他完全拉得动。很快,一具脸上伤口泛白,几乎没有血色的身体被他拦到身侧。
“杨……沙三,沙三!”崔俣眸中绽着惊喜,可伸手探过杨暄鼻间后,他脸色大变。
呼吸……太轻,时断时续仿佛没有!
必须尽快上岸!
崔俣心一横,闭上眼睛,努力静下来,用心感受,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往哪个方向安全!
之前他没敢用这个,是因为危险来的太急,太快,金手指有副作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晕倒,他一晕,范灵修谢丛未必会信任杨暄,杨暄也未必会管他们,或向他们求助,杨暄不会水,水上独战,后果不要太明显。
反正他还有脑子。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动。他必须换一个机会!
结果却很不好。
直觉告诉他,哪个方向都十分危险!停留在这里同样十分危险!
看来……为了搞死太子,皇宫里几位下了很大赌注。
数害并至取其轻,崔俣也不感受往哪里走最安全了,他只想问,往哪个方向危险度最小!
他抱扶着杨暄,游在水中,沐在月光之下,双眸微阖,下巴微扬,像在举行某种重要的仪式,神态极尽虔诚。
他必须……必须救出杨暄!
有了,是那里,东方!
崔俣眼睛一亮,根本不再犹豫,架着杨暄肩膀,让其头部微仰,保证口鼻不会沾到水,同时双腿用力,迅速滑开……
或许这个方向真的不错,他没再遇到一个河帮的人,但细弱的“喵呜……”声响,他看到了小老虎。
“阿丑!”崔俣十分惊喜,“蓝桥呢?”
小老虎全身毛被打湿,看着也没力气了,*柔弱弱特别可怜。它好像游不太动,过来叨住崔俣袖子,大眼睛也暗淡了。
它没有回答崔俣的话,它也听不懂。
崔俣也没再问,只是眸色更暗下几分。
“走吧。”他温柔的摸了摸小老虎的头,带着它一起往东方游去。
……
时间一点点过去,河水仿佛没有尽头,两边都是高高崖壁,陡峭湿滑,根本爬不上去。小老虎越来越没力气,最后干脆松了崔俣衣服,趴到崔俣头顶卧好。
崔俣苦笑了下,抱着杨暄,顶着小老虎,哪怕有水的浮力帮忙,他的体力也到了极限。四脚不再麻麻的刺痛,而是几乎没有了知觉。尤其膝下曾经受伤的位置,明明痂结的越来越小快要好了,现在却疼痛入骨,就像他全身上下没别的皮肤器官,只剩这一处!
嘴唇咬出血,眼前越来越黑,他快坚持不下去了……
怎么可能!
哪怕是死,他也要把杨暄送上岸!
轮回几生,从没一刻执念如此强烈,这件事,必须做到!
崔俣双目有光,咬唇暗吼:“杨暄……你可给我撑住了!”
人的潜力好像没有最大值,尤其在危机爆发时刻。不知道游了多久,崔俣觉得自己都快不会呼吸了时,终于,杨暄身体加重,脚底也踩到了软泥。
这是……到岸边了!
崔俣用尽所有力量,把杨暄推过去,自己却手脚发软,再没哪怕一点力气。
视线飘荡,杨暄身体越来越远,他随着水波浮沉,眸底却全是笑意。
把他安全送上岸了……很好。他是大安太子,气运加身,一定不会死的。
至于自己……死就死罢,反正与这世间没什么羁绊,不会有人伤心难过。
月亮……好圆啊。
就是有点冷。
崔俣缓缓闭上了眼睛。
突然,头皮一紧,很痛很痛,难道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他睁开眼,对上的是小老虎圆圆亮亮的眼睛。
小老虎也很累,呼吸声明显不对,呼哧呼哧的像风箱。可它小小的身体里仿佛有无尽能量,圆圆眼神中透出凶狠,死死咬着他的头发,好像怎么都不会放!
崔俣眼睛湿了。
一个吃奶的动物都知道不放弃,他为什么要放弃自己!
刚刚能凝聚一份力推杨暄上岸,现在也能鼓一把劲推自己上岸!
何况……还有小老虎帮忙呢。
崔俣闭了闭眼,再睁开,里面已经熠熠生辉。
他要活下去!
崔俣用尽一切力气划水,当然他自认很用力,其实只是软绵绵在动。好在小老虎给力,一边咬着他头发,一边用力往后捯腿……
一个巨浪从后方打来,借着这份好运气,崔俣终于和小老虎一起爬上了岸。
眼前一片黑暗,崔俣感觉意识抽离了好一会儿,半天才缓过劲,喘着粗气摸向身边的小老虎:“对不起啊,以前对你不好,等这波过了,我给你找羊奶喝,好不好?”
小老虎鼓着小肚子瘫在岸边,已经没力气回应主人,连伸舌头舔都做不到了,只弱弱‘喵’了一声。
崔俣摸摸它,静静闭眼,恢复呼吸。
等终于手脚不那么软能动了,他挣扎着爬到杨暄身边,探其鼻间——
吓的整个人都傻了。
杨暄没有呼吸!
怎么可能……刚刚还有的!难道呛水太多,背过气去了?
他是太子,他有大事要谋,他不能死在这!
人不能长时间失去自主呼吸……脑子里一团乱麻,崔俣蓦的爬起来,是了,也不是什么办法都没有,还有一样:心肺复苏!
他把杨暄翻过来躺好,托起后者下巴微微往上抬,迫使其张开嘴,之后弯身,嘴对嘴,吹气……十五次后,他十指交叉,垂直置于杨暄胸口,用力按压。
“快点醒快点醒……”
十五次人工呼吸接两次胸外按压,每多一回,崔俣心情就更焦急几分。
“呼吸啊……呼吸啊杨暄!”
额角汗水滚到眼底,一阵阵刺痒,胳膊腿胸背,没一处不痛,没一处不在抗议,崔俣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能直接散了架。手在发抖,心在狂跳,可他不能停!
“杨暄——”他目眦尽裂,再没力气往下压,直接拳头通过手背,砸到杨暄胸膛,“给老子醒过来——”
也许是起先积累起了作用,也许是这一砸,杨暄突然身体抽动,痛苦的咳出水来。
咳嗽声接二连三响起,看起来很痛苦,也很……生动。
能活过来就好。
崔俣喘着粗气,躺在杨暄身侧,心里无比满足。
这么难受,杨暄等会缓过劲,第一时间肯定不是谢他,而是讽刺他气他。
刚刚自己……好像叫了他名字?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
应该没有吧……
“沙……”
正于心不忍,想着是不是过去帮忙拍拍背,突然眼角余光一扫,崔俣看到一个人!
一个一身夜行黑衣打扮的武者,正悄无声息从空中跃来,手中寒刃,正对着杨暄!
杨暄身体抽成那样,肚子里水都没吐完,不可能注意到这近在咫尺的危险……
费尽力气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崔俣怎么允许出这种意外!
遂他直接扑过去,趴到杨暄身上:“小心——”
“噗——”一声轻响,是刀刃入肉的声音,也是血液冲出的声音。
摸摸杨暄的脸,看着他鲜活的情绪,崔俣笑着,眼睛渐渐闭上:“太好了……你没事。”
……
杨暄单手抱着晕倒在他胸前的人,静静闭眼,面无表情。
月光下,他仰躺无声,肤白少年修长身体覆在他身上,把他遮的严严实实,而他掌中匕首,则越过少年,狠狠刺穿了黑衣人要害!
‘当啷’一声,黑衣死士武器脱手,难以置信的看向自己伤处,血液喷溅,滴落在地,汇成一团。
死士,卖性命,行险事,擅杀人,每一次任务都行走在刀尖。
这一次,死的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