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死前的勇气是那样的清晰
陷在人浪的蒙古重骑不断落马,不断有密集箭阵浇向缺口处的重盾兵借助弓弩掩护向前推进,在后阵涌上的长枪兵和刀盾兵的厮杀下,拼死堵上缺口!
“御!”
勉强恢复盾阵的重盾兵高呼着砸下巨盾,也就在这时,蒙古人的箭雨到了
前人已尽力 勿念
号角声声,阵前奔驰的蒙古轻骑同时举弓,瞄准盾阵拉锯处,放箭!
箭如雨下
一千年了,我眼前还总是闪过一幕幕箭雨落下的场景
我最後也是死在箭下
箭如雨下,记忆里已满是泪光
箭雨下一排手持盾牌的弟兄被射死在了我的眼前,整排倒下,死前大呼着,满面痛苦的倒下
大宋英勇的将士们,在蒙古人的箭雨下成片倒下
你说,他们死前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蒙古重骑再度冲上,前阵再复陷入厮杀,已至疯狂的南宋将士狂呼着拼死涌上,奋死一搏!
我至今眼前闪过蒙古马侧转马头睁大的眼,张着的嘴里还能看到后拉的辔绳
军阵之上,这排死完了,下排前踏顶上!
密集的军阵上蒙古重骑被死死顶住,军旗飘荡,一列列宋军将士遍身血染,手持长枪吼啸着我早已忘却的话语。
他们残存的影像已成无声,我已经听不见了。
大军阵列,人倒下,身后的军卒吼叫前上,堵住窟窿挺枪继战!
他大张的嘴里还满是血迹
阵前浴血激战,双方围绕盾阵反复交手尸横交错,一排排横举盾牌手握长刀的步卒狂呼前冲,身后长枪如林掩天蔽日。
冲上的重骑死死困在阵前,看到后续轻骑无法跟进,认定已无法击溃宋军,蒙军主将挥了挥手,全军撤退,不再恋战。
作为蒙古人最关键战术决定,轻骑决胜;如果在重骑兵砸开盾阵撕破缺口,轻骑兵不能跟进,不能近距淹进对方,用箭雨将对方淹进血海,那么,这场战斗对于蒙古人来说实际上已经失败了。
仅靠重骑,失去了冲击力的重骑,将会在茫茫的步军大阵中死伤殆尽。
整阵未乱,后阵强弩还在拼命抛射,竭尽了全力,把蒙古轻骑始终轰在外面,没法淹进宋阵。
其实他们也可以强冲,但代价是,没有战马具装的蒙古轻骑死亡率将冲破天际。
很明显,蒙古人不会这么做,决不。
蒙古人从不会纠缠,一旦判定战机已失,全军立即后撤,绝不久留。
仰赖极高的机动性,一人数马全骑兵配置的蒙军后撤时很难被抓到。
换句话说,来去如风
风后只有我死去的兄弟如山的尸体
战后,收尸了
将士们马革裹尸,战死的宋军将士们,一具具蒙着抬到了后面。
我眼角的残光至今仍能看到,一具宋军将士的遗躯抬过眼前,厚重的革布裹过了他的头部,我已经看不到他的脸了,只能看到顺着革角不断滴落大地的血水。
马革裹尸,人都践踏的不像样子了,肚子内脏流血滩地,用马革兜着走,裹一下就能埋了。
那时候,中华有句话,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人都烂了,用马革兜着,也不用再缺零件了。
血也是自己的,别再流的找不着了
我的兄弟
知道我们抬下遗躯的时候为什么蒙着?因为尸体已经毁的不成样子,不想让看到死后这般的模样了。
那时候铠甲是认人的,经常有将军死在战场,乱军过后到处都是烂尸,面目不清五官不全
换句话说,他们好多死无全尸
人基本已经认不出来了,能认得就是铠甲,还有一些自己残存的兄弟知道的,自己独有的,或许已经破碎的小物件。
我们那时候就是这样,死后死无全尸面目不清,到了那边连认都不好认。
战后,我站在那一脸泪光,这就是战阵?
这是我生前第一次接触大规模阵战,当我跌跌撞撞回到营房,早已伤兵满营的营寨里到处都是惨叫,血腥味盖过了一切,我已经闻不到其他味道了。
目光扫过,士卒们垂着头,踏着高高低低的路,一头撞进手下兄弟的军帐
军帐里一位身裹粗布的兄弟躺在矮榻上,从伤口洇出的血水已把粗布透成血布,身边几个兄弟跪在地上。看到我进来了,受伤的兄弟艰难的,缓缓转动头颅,颤动的眼神望着我,喃喃低语:
“将军,我想吃顿肉”
这是我重伤的兄弟最后的愿望,我发疯般冲出去给我兄弟找到一块肉,我抱着拼命跑回了营帐
等我再跑回来的时候,我的兄弟嘴微微张着,静静地躺在床上,人已经去了。
我把肉放在枕头上,含泪走出······
再见了,我的兄弟
可怜前世,我们都是步军,步军打骑军是最绝望的,骑军败了根本无伤筋骨,最多是击溃战,步军一旦败了,那就是歼灭战,一个都走不了。
所以,翻开史书,宋军一旦败阵尽是大败,绝败,全军覆没几乎一人不存。蒙古人败的更多,但绝大部分都是击溃战,元气无伤。
生前步阵,牺牲最大的就是军阵前列,前排将士死的最快,谁站前面谁最先死,一阵先锋是死亡率最高的存在,因为你站在了最前面。
留在史书的先锋们是幸运的活了下来,可又有谁知道,有多少没有活下来的先锋们没有被史书记载
面对重骑,最前排将士死亡率——九成
一旦败阵,全军阵亡
知道第一排有多不好站了吧
生前以步军军阵和重骑兵交手,此间重骑,其威力并不在于他甲胄有多厚,我们知道他笨重,冲不快,体力消耗又大,我知道他们缺点,可有什么用。
重骑军最大的威力在于冲锋,整齐冲锋,震撼无比。
你脚底下大地都是抖的,正面硬抗心里压力极大,重骑兵就是这样,对士气打击奇大,好多时候看到一群重骑兵从天边跟线一样反着光的压下来,胆气都丧了。
如果不是护佑家国,全军上下死挺不退,换个朝代早就溃散了。
因为我们没有战马,最关键的大规模歼灭战一个没有,我们胜多都基本胜在防守战,野战中一样,我们没法歼灭,人家是骑兵我们是步兵!我们只能被动挨打!
这也就造成了蒙古人大规模野战集团根本无从限制,无法歼灭他们的后果就是他们同一军号同一人名数年内反复出现反复拉锯。古代战争非常惨烈,兵过一趟百里无人烟,乱军杀人非常厉害,所过之处田野村庄尽成废墟。不停地让我们失血,我们只有两百万平方公里,能经得住几次这种放血!
我们胜一百场,蒙古人不会灭亡,而我们只败了一场,国家就灭亡了。
丁家洲大战,南宋战败,此战之后,南宋灭亡。
要知道宋蒙开战战火基本都烧在本土,本土作战损失极为惨悲,一旦交战,千里荒芜。
是不是不知道古代战争是个什么样?什么是战争,一州之所,十余万户,百万之口,实属常态,蒙金大战,一州之所,户不足百,生不足千。
这就是战争
嘉定十年,海州光复,统计丁口,全州仅剩户数不足一百户
——嘉定十年夏 山东海州记录
古代战争是最残酷的,来回,反复的屠杀,导致千里几无人烟,而且那时候只要蒙古人拿下的土地基本都丢了,永久,我们能做的只能尽全力试图争夺回来。
宋朝人很可怜,我们许多时候像地鼠一样冒一冒,冒一冒的抠回点土地。
蒙古人好打吗?一点都不好打,说是噩梦都不为过。
怎么打?每寸土地反复争夺,脚下的这片故国土地,不都是我们这些武将带着手下将士一点点从蒙古人手里抠出来的!
像个地老鼠一样冒一冒,冒一冒的抠,我们他妈早受够了。
一点点,一点点的抠了五十二年!
打我进军队起记,宝佑四年,进去两边就开打了,京湖沮河,淮东扬州四处开打,西川一样。
宝佑五年春京湖出击,北伐新野强击光化,西川也在打,年年无歇。
蒙古就是年年强击,专打西川,斡腹战略,西川一定拿下,不让你好过。
宝佑五年秋蒙古攻掠京湖,樊城大战,死人无数
宝佑六年春攻掠扬州,一片战火
宋人土地上连年战火,似乎永不停熄。
年年血战,宋人尸相枕籍,道旁荒野。
你们知道吗?宋人血性不弱,可我们打的如此艰困,实际上早就有苗头了!
宋蒙一开战就有了,而这个苗头,就是山东战乱归附的红袄军,已经失去了家的红袄军。
丧家之犬栖栖遑遑饥不择食
饥风苦雨,冰冷的大地,丧家犬蜷在地上,眼里还在闪着水光
跟我走吧
这是一个人对一个丧家犬最好的话,也是最震撼的话。
听到话的丧家犬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低着头悄悄的跟着,压着喉咙,不想让人听到呜咽的声音。
丧家犬是骂人话,可是丧家之犬如能收入家中却是最凶残的守护力量,因为他们没了家,已经没了一切,为了能再有一个家,温暖的家,他们将会拼尽所有
直至战死
可惜南宋却一个没用上
赵宋朝廷无能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