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祈宁垂下头,默默地叹一口气。
盛年的眼睛则第一时间落在了刘熙的身上。
刘熙一个人冷冷地站在客厅里,眼眶红红,咬着嘴唇,胸口起伏不定。
她偏过头,不看盛年。
盛欣手足无措地看着吴祈宁。
作为非战斗人员,吴祈宁想一想,还是带着丹朱去了厨房,好心眼地把菜刀都收了起来。
气氛凝重,山雨欲来。
李文蔚识相地咳嗽了一声,语调尽可能轻松活泼:“那什么……要不然咱们上学、上班儿去吧?”
盛欣从善如流:“对对对,单位还有好多事儿呢。”
虽然不明就里,丹朱本能地知道情形不善:“那什么,我今天有老师给补习……”
几个人你牵牵我,我拽拽你,互相推搡着,小碎步往外挪。
刚刚宣布不上班儿了的,吴祈宁避无可避,她只好温柔端庄地站在那里,礼貌地保持着微笑,心里盘算着:闹到什么程度才能报警?
盛年几步走到了刘熙的面前,抬起手想要抚摸她一下儿,刘熙愤怒地抬头瞪着他,眼睛里烈焰蒸腾!
盛年愣了一下儿,终于还是缩回手:“小熙……我……其实……我很想你……”期期艾艾的声音,犯错孩子似的恐惧希冀。
刘熙扭头就走,口风带刀:“走!上班儿去!都发什么愣啊?看什么看?你们也有本事指着跟人睡觉做成买卖是吗?”她猛地推开了盛年:“躲开我!没羞没臊的!”
李文蔚捂住了盛川的耳朵。
盛欣吓得一激灵。
吴祈宁挠了挠鼻子。
穆骏左顾右盼,企图装没听见。
盛年毫无防备,加上旅途奔波,往后踉跄了两步,眼圈儿都红了:“小熙!我……”
刘熙浑身带风地拽着儿子扭头就走,一众女子很有眼色地鱼贯相随,迅速退场。
大门“咣”地一声摔上了,很快,外面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
屋里只剩下吴祈宁、穆骏和盛年。
盛年一个趔趄,跌坐在沙发上,两只手捂住了脸,身子都在微微地发抖。
良久,一言不发。
吴祈宁想了想,递了一杯咖啡过来给他,很真心地说:“盛总,喝口水。”
盛年吸了吸鼻子,喘了一口大气,抬起了双丹凤眼斜睨着吴祈宁,毫不掩饰地迁怒:“听说你撂挑子了?啊!冲着谁啊?诚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吴祈宁把杯子收回来,很坦然地自己喝了一大口,寻思:我就知道你得冲我来!
穆骏侧过身,挡在吴祈宁面前:“她病了,哥,你别这么对她。”
吴祈宁站在穆骏身后朝盛年礼貌地微笑,好像一只应声虫:“我病了。你不能这么对我。”
盛年冷哼一声,声音里血气满满:“我看你好精神啊。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你什么意思?我不就是跟税务局吹了个风吗?我什么真凭实据都没掏出来啊。你风吹就倒吗?吓唬穆骏对不对?”顿了顿,他自己擦了把脸:“也是你自己笨,用什么UPS给我发什么狗屁倒灶的陈年旧案,直接EMAIL的话……我……我也不会出手……”
吴祈宁点点头,她相信。
互相掌握毁灭性武器,上回出这事儿是古巴导弹危机。这回她去的无疑是赫鲁晓夫的角儿。
不过盛年的表现无疑不如肯尼迪总统,肯尼迪好歹没兜出来赫鲁晓夫的桃色花边儿,也算仗义。
她冷笑一声:“所以你跟董事长胡说八道什么我跟韩毅的事儿。”
盛年怒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不是也说我跟宝娜娜!”
吴祈宁急了:“我没有!刘熙姐都要掐我脖子了我也没说过!不信你问她!”
盛年目眦欲裂,跌坐在沙发里,眼泪都掉出来:“可是小熙以前不是这样儿的!她……她不是这样的……”
穆骏咳嗽了一声,挠了挠鼻子:“讲真,哥,我以为你不喜欢嫂子……”
盛年颓唐地点了点头,惨然一笑:“嗯……我不喜欢她,我……我爱她啊……”
吴祈宁和穆骏面面相觑:这可比不喜欢严重了。
一缕朝阳射入客厅,斑驳地打在盛年的身上,好像话剧舞台里,他是无可置疑的男主角。
认识盛年这么多年了,吴祈宁不可否认,这家伙的眉眼端丽动人,眼光到处,直指人心。
纵然今天潦倒涂地,也让人看着心生不忍。
至此,吴祈宁坚定地认为:颜值在线,是世界上最大的不公正。
吴祈宁玩儿着手机想:刘熙对着如此大好郎君能甩门而去,估计也是恨透了丫挺的……
事实证明,抒情这个事儿,一开头儿,就拦不住了。
盛年居然也不能免俗。
那天上午,吴祈宁和穆骏肩并肩地坐在盛年对面儿,耐心地听着他絮絮叨叨……
那是一个美少年和傻姑娘的故事:一个咬了咬牙卖身投靠拿了救命的项目,一个以为王子大人看中了灰姑娘高兴地不敢睁开眼看他。
婚后的生活很平淡也挺温馨。盛年刚刚开始自己的事业挑战,风口浪尖,一险接着一险,倒是也没什么多余的心思想别的。
刘熙温存体贴,倒好像他的大姐姐。
很快就有了儿子,之后,盛年有时候错觉,刘熙是自己过世了的妈……对自己百依百顺,无微不至,无条件地爱着自己。
盛年毕竟从小漂亮到大,喜欢他的女孩子也是车拉斗量,扪心自问,好像刘熙这样对他无微不至的,也是绝无仅有。
渐渐的,他就习惯了……
习惯了温柔的妻子,习惯了可爱的儿子,习惯了永远安定稳重的大后方。
有刘熙在,盛年就永远不会慌。
水滴千年,顽石也穿。
所以当刘熙甩他一个嘴巴子的时候,盛年真是觉得心口都炸裂开了。
他才知道:自己不能没有刘熙。
真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刘熙已经成了他的命!
吴祈宁倒抽了一口凉气,回头看穆骏:盛总还真是……玩脱了……
穆骏很茫然地听了小半天,说:“那你倒是告诉她啊……”
盛年用看傻逼的眼神儿看着穆骏。
吴祈宁心说:何不食肉糜……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幸灾乐祸的,但是她发现:自己没有。而且并不遗憾……
看看手机几乎没电了,吴祈宁结束了这段儿偷偷摸摸地录音,存了档,她毫不犹豫地把这段儿音频发了出去。
收件人有刘熙也有宝姐。
她觉得自己对得起闺蜜,两个都是。
这等儿女私情,吴祈宁以前是不干己事不开口的,她今天想开了,觉得朋友么……怎么也得担着点儿干系……
哪怕将来两头儿都恨她。
她也对得住良心了。
擤了半天鼻涕的盛年终于慢慢从极端的情绪里缓了过来。吴祈宁好心地端过来一些吃的,盛年好歹二三地垫了垫肚子。穆骏有眼力见儿地倒了一杯热茶过来,盛年抿了两口,终于灵魂归位了。
他们俩对视了一眼,无声地和解了。
其实这俩人昨天电话里大声小声,为了吴祈宁,已经吵了个不亦乐乎,存了互相宰了对方的心思,磨牙一宿。
可是人怕见面儿,今天两个人实打实地面对面了,这么多年兄弟的情分,倏地,又冒出来一丈三尺多高。
何况人家吴祈宁并没有追究的意思。
那就这么算了吧……
毕竟她不是武媚娘。
他也不是长孙无忌……
别说我们是文明古国历史悠久,人家美帝不过二百年资历也活得有滋有味。看得太多了,人就容易脑补太多,给自己加戏。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那天,三位灵周科技的总经理面面相觑地互相打量,实打实地坐困愁城。
同着明人不说暗话。对着盛年,吴祈宁不愿意再提那些我不干了之类的矫情说辞。
生有地死有处。
纵然不干了,也要交代清楚。
万一人家能另请高明呢?
不用各类报表笔记,吴祈宁也能说出来灵州滨海公司的各项数据来:现金、银行存款、库存、原料,未来产品的交期,应收账款……以及各种预交税金和罚没支出……
更别提还有那些虎视眈眈这块儿地皮的魑魅魍魉……
一项一项地报出来,字字都是扎心口。
盛年和穆骏的脸色白了又白。
吴祈宁抱着膝盖坐在盛年对面儿,一脸豁出去了,她微微摇晃着身子:“我还真是没脸见你,盛总,滨海公司现在山穷水尽,资金链算是已经断了。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顿一顿,她咬着嘴唇说:“我昨天真想就死在外面完了……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跟你们两个交代……”
盛年叹了口气:“你死了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还得出钱发送你……”
穆骏不悦地皱了眉头,吴祈宁苦笑出来:“盛总说的也是啊。”
盛年把手里的笔一扔,以手盖脸,倒在了沙发上:“其实我们越南公司也是山穷水尽了。你劫走了韩毅的货款。我下个星期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叹一口气:“你们俩都是见识过越南罢工的人。知道他们工会有多厉害,可不像咱们大陆工人这么老实。如果我们钱跟不上,打砸抢烧,也不是没有可能。到了那一步儿,可就全完了……”
还是秋天,并不算冷。
可是屋里三个人都觉得冰寒蚀骨,无处躲藏。
一时都是默默无语,只觉得天塌地陷,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