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绿凝,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身为一个女人的眼泪。母后,是从来没有在绿凝的眼前哭过的。尽管,漫漫长夜之时,绿凝悄然起来,睁开朦胧睡眼之时,常常会看到母后坐在床边的烛火之下,一脸落寞地望着那正在跳跃着的烛火,便是在母后那日梁了风寒,病卧在床,父皇却在新纳的妃子宫里尽欢而不来探望的时候,也不见母后落过一滴眼泪的。
这是……一个成年女子的眼泪,却兀地落进了一个年幼的孩童心里。只带着些许的凄凉,和绿凝读不懂的感伤。
那日,绿凝回到母后宫殿的时候,已然是掌灯时分了,殿里的气氛却依旧热烈。那些宫妃们倒甚是有趣,父皇不肯到她们的宫里去,她们便都纷纷钻到母后的殿里来了,难道在母后的殿里,就会离父皇更近一些了么?
绿凝慢慢地走进殿里,望着这些女人,她们正在热切地讨论着甚么,绿凝只听得她们笑着的吵嚷,却不知为何格外地感觉到心烦意乱。这些女人,纵然她们没有父皇的关爱,可是她们至少还有快乐,反倒是那可怜的锦娘娘,只是一个人守候在那个若大个宫殿里哭泣。锦娘娘一定是听到了她们嘲笑她的话了,一定是!
“你们都在我母后的宫殿里做甚么?都出去,我要睡觉!”脆生生的童声突然响在大殿之上,竟唬得那些个嫔妃们全部愣在了那里。
母后正端座在最上首品着茶,她像从前一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听着这些嫔妃们口中的闲话儿,看着她们即兴的表演,像是在欣赏一出出闹剧,而这些嫔妃们却都浑然不觉,一个个儿的,可着劲儿地演着、笑着,十分的尽兴。
见绿凝这样大声地喝斥那些嫔妃,母后只是略略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了看绿凝。然后她慢慢地放下了茶盏,沉声道:“各位姐妹们先回罢。想是凝儿玩得累了,一会子让她休息下便好了,明日咱们再聚。”
见绿凝公主这样顽皮无礼,皇后娘娘都连一句责备都没有,这些皇宫的嫔妃们便都暗自相互使了一个眼色,纷纷请安退下了。
这也难怪,众人都知道,皇上与皇后的感情虽然平淡,但对华南永嘉与华南绿凝这对儿女的喜爱却超乎寻常。想这对龙凤之胎刚刚降生之时,皇上便亲口说了,那华南永嘉是最为像他的孩子,这对龙凤胎便是华南王朝最大的祥瑞。而此后,皇上对于华南永嘉的喜爱更是无人能及。谁也不是傻子,谁都知道,这嫡亲的俊美孩子,将来的皇位是触手可得的,谁不要为自己的前程打算?又有哪个敢非议这一对金童玉女呢?
绿凝愤愤地望着这些女人们从自己的身边溜走,然后大步走进殿里。
“凝儿,你这是去哪里玩了?怎么衣襟上都湿了?|”母后拉过绿凝,伸手摸了摸她衣襟上被锦娘娘眼泪沾湿的地方。
绿凝没有说话,她低下头去,像是做了错事一般。
“你又去了?”母后果然生了气,她一把拉起绿凝的小手,怒气冲冲地嚷道:“要母后跟你说多少遍,以后再不要去那个地方?你怎地就是不听?你想要母后气病吗?”
“我……对不起,母后。”绿凝嗫嚅着,扁了扁嘴。眼泪汪汪地说道,“凝儿以后不敢了。”
“那你这衣襟上是怎么湿的?她对你做甚么?”母后的眼睛里,迸发着咄咄逼人的寒光,看得出她的怒气炽烈,胸口亦剧烈地起伏着。
绿凝不知道母后为甚么对这位锦娘娘如此抵触,更不知道为何那些女人都一股脑儿地憎恨着锦娘娘。她抬起头来,怯生生地看着母后,说道:“她甚么也没有对凝儿做,锦娘娘她,只是抱着凝儿哭来着。”
哭……
这个字传到母后的耳中,竟然使得母后愣在了那里。她怔怔地看着绿凝,看了好久好久,而后,破天荒地没有责怪绿凝,只是微微地叹了口气,拉着绿凝慢慢地走向了座位。
这一天的母后,出奇的沉静,也出奇的温柔,但绿凝却始终觉得,母后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