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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堡垒内,篝火尚未完全熄灭,依然有余烬在散些光热。
方才飞散的雪花早就融于地上的泥水间了,映着那些微弱的火光,影影绰绰。
西普那缓缓地走进去环视一圈,最后慢慢地收捡着学生遗留下来的东西,却是在握着那枚最后放下的塔城勇士勋章后,近乎脱力般地狼狈坐倒在地。
黎离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幕。
她不曾有过弟子,却也有过师门的诸多羁绊,所以能理解西普那的心情。
至于刚才西普那放走本该押送回塔城的费克尔顿,则不是黎离能置喙的事情了。
一来,西普那才是白色尖塔议会的议员,他是负责处理这些改造人的决策层,选择关押还是放走由他说了算。二来,西普那是圣阶魔法战士,黎离虽然不惧,却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跳出来给自己树敌。
最重要的是,剑修的准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犯我我打回去,人要干别的?关我屁事。
西普那沉默地盯了那堆火半天,原以为药檀或者黎离会说些什么,然而这两人却只是默契地排排坐在火堆前,添柴烤火,药檀甚至顺便从怀里掏出两个炊饼架在火堆上热。
最后,还是他主动打破了沉默。
“我以为你们会质问我什么。”
毕竟按照塔城的价值观而言,西普那这是犯了罪。
“没必要。”黎离淡声道:“事情败露后需要担责的是你不是我们,所以我们没资格也没必要多言。”
药檀声音温和地补充了一句:“西普那大人连他们都会放走,可见心肠其实很柔软,不是会因为害怕事情败露而将我们灭口的恶人。”
“哈哈。”
西普那苦涩地干笑两声,黎离过于清醒的这句话,让他觉得自己都没有必要再做些无谓的工作了。
什么威胁,什么利诱,什么灭口,对于眼前的这两人而言都没什么意义,他们很聪明,自然知晓对今晚的事选择装聋作哑最合适。
那一瞬间,西普那有些庆幸知晓这事的是他们,而非其他人了。
“那你们怎么看待此事?”
西普那目光深沉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
其实白色尖塔和光明教会早就发现亡灵法师们正在做的可怕实验了,但是这件事注定不能让普通大众知晓,甚至连很多塔城内的勇士都不能高知。
虽然西普那觉得用活人与魔兽相融简直魔鬼,此等行径堪比魔兽吃人的暴行,说出来后会让许多人对亡灵法师的恶行有更深的了解。
但是白色尖塔议会在经过紧急讨论后,最终选择了保密。
因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因此主动投向亡灵法师的阵营,渴望力量的,渴望健全的,渴望不再被魔兽困扰的……人心,谁也说不定。
此刻的西普那,很想知道眼前二人怎么看。
药檀眉头紧皱,认真道:“我不赞同那条路……它太危险了,看似是牺牲小众成全大众,但是,有人愿意成为被牺牲的那部分小众吗?”
他顿了顿,回忆起昔日的天剑城,目光中闪过暖意。
“我的家乡也曾被一些恶人侵扰,有人挺身而出应对恶人成为英雄,也有人因能力平平而选择平淡度日。那些强大的英雄,从来不会强迫普通人和他们一样无畏牺牲,只要不倒戈向恶人,英雄从来不伤及普通人。”
“总要让人有选择的余地的,亡灵法师不该替人做决定。”
黎离接过药檀的话茬,悠悠道:“要当英雄牺牲自己去当实验对象,还是不参与其中安稳过一生,所有人都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毕竟谁也没有替别人的性命做决定的权力。”
兴许是讲究因果报应,也认同天地人和,在这方面,修真界的修士们做得很好。
他们觉得自己已占了世间的绝大部分资源和机缘,就该保护那些普通人,更何况大部分修士也从普通人中踏入修真界的,说是了却尘缘,但是谁又能真正放下世俗中的亲友呢。
同理,普通人也敬慕修士,凡家中有孩童者,总想先送去各个宗门,测测是否能拜入门中,为修真界送去无数后继者。
尊重和守护都是相对的,这也是凡人和修士的默契。
所以正道修士们,才会和那些想要称霸天下,口中说着“强者为尊”的世界、将凡人视作奴仆牲畜的魔修们,苦苦血战了百年之久。
西普那听出他们口中的认真,心中安定了一些。
他低声叹了口气,将此事抛置于脑后,神情非常严肃地看着黎离二人。
“想来你们刚刚也听到了,南塔城之行极有可能会遇到潜在的危险,你们既是东塔城未来的希望,那我自会竭力保护你们,但是前路未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若你们想要就此返回,我可以帮你们想个由头,放弃这次南塔城的大赛。”
“不必。”黎离摇了摇头,澄净的目光中是一如平常的坚定和淡然。
“无论前路如何,我们都要去南塔城参加这次大赛。”
西普那有点好奇:“是为了给天剑宗正名吗?其实大可不必为此事犯险,要是你们愿意,我能引荐你们宗门毕业的学生加入白色尖塔工作……”
“不是为了虚名。”
黎离抱着胳膊,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小老头,声音柔和了许多,声音轻轻的:“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即便是孤身一人,我也要去。”
“才不会是孤身一人。”药檀嘟囔了一声,摸了摸饼皮,确定被烤得温热以后,才把它递给了黎离。
黎离咬了一口饼,点头:“嗯。”
远处,有几道杂乱的说话声在朝这边靠近。
西普那没有丝毫惊讶,从这附近的禁魔之雨被黎离用一道奇异的冰雪剑术破解之后,他就感应到正在往这边归来的东塔综合学院一众学生了。
也正因知晓他们并未受到伤害,西普那才那么干脆地撵走了费克尔顿。
若是他的昔日门生为了阻拦自己,把这群寄托着东塔城未来的年轻人们全部杀害了,西普那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而黎离和药檀更是毫不意外。
灵力并不受禁魔之雨的影响,他俩早在几人离开的时候就往其他人身上留下了灵力烙印,自然能感应到梅丽莎几人没有遇到危险。
至于叫西壬他们去找人,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
梅丽莎将碍事的魔法师袍子都脱了,一身狼狈地跑在最前面,在看到石头堡垒内的三人都安好无损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我听科林斯说费克尔顿先生想要囚禁你们……”
“没有的事。”先站起来的是药檀,他非常真诚地开始睁眼说瞎话:“只不过是西普那大人和费克尔顿太久没见面准备切磋一下,他们是刚睡醒没听清楚所以误会了。”
西壬眉头紧皱,正要说什么的时候,身侧的艾瑞尔踩了踩这个不聪明的队友一脚,瞥了他一眼示意闭嘴。
科林斯脸上懵然,但是在看到黎离和药檀在冲自己眨眼后,也很快反应过来。
“啊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真是吓死我了,哎呀没办法刚才爬了这么久的山太累了,没睡醒也是正常的。”小胖子挠着头一脸的憨笑。
梅丽莎无奈地摇摇头,倒是没有责怪他:“算了,你们也是担心我们才会弄错……不过刚才的那场雨怎么回事呢?我们刚才竟然没法凝聚魔法元素了。”
不擅长瞎说的老实人黎离和西普那闭嘴,继续等待药檀发挥。
后者也没让他们失望,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刚才有只圣阶魔兽出现了,你们没听到动静吗?它的能力好像施展是禁魔之雨,好在西普那大人扭转了战局,把它给打败了。对了,费克尔顿就是因为这事放心不下,又去追击它带来的其他魔兽了。”
“原来如此。”东塔综合学院的几个人是彻底信了。
经过梅丽莎和艾柯奇的诉说,西普那也知道了他们的经历。
带他们出去寻找的那个战士叫鲁本斯,和费克尔顿一样,他也曾是西普那的忠实部下。
“……后来雨越下越大,在路过一个村落的时候,鲁本斯把我们送到了村子里面避雨,自己去超高危区域巡逻了,说是天亮了再来接我们。”梅丽莎的唇畔带着极美的笑容,轻快道:“村民们似乎和鲁本斯很熟稔,他们还说自从有边界山小队驻守之后,这两年附近的村落都再也没有死过人了。”
“我以后毕业了,也打算申请驻守在高危区域。”
“加我一个!”
“还有我!这可比在角斗场里和自己人打架有意义多了,那个游民的孩子还叫我勇士姐姐呢!”
往回走的路上,东塔综合学院的学生们非常兴奋地谈论着在村子里的见闻。
西普那听着听着,忽然默默地把头偏到一边,悄悄地擦拭了一下酸涩的眼睛。
黎离和药檀落在最后,看着前方老人的动作,也不由得叹息。
科林斯暗暗地扯了扯黎离的衣角,凑上来用嘴型无声地问。
“怎么回事啊?”
西壬和艾瑞尔也是一脸的疑惑。
黎离轻声道:“回去再说。”
科林斯好奇心压不住了,又转而指了指已经开始透出清亮曦光的天空,眼睛亮亮道:“我的姐,是你把这场怪雨弄停的?”
黎离摇了摇头:“边界山那边是我破解的,但是这边的不是我。”
她原本的确打算待那边解决后,就过来再用一招【乱琼碎玉】破解边界山这边的禁魔之雨的,但奇怪的是,在他们往回走的路上,这场怪雨逐渐停歇了。
也不知道是费克尔顿把他的队友叫着一起走了,还是有谁出手解决了另一边的麻烦。
就在几人越过边界山,朝着飞舟方向回程时,几人看见了前面僵站着的两人。
科林斯眼睛蓦然睁大,纳闷道:“诶?我哥和希泽怎么都在那儿?”
雨后的清晨笼着一层若有似无的朦胧雾气,两个少年不近不远地对峙站着。
尤利西斯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困惑和震惊,然而希泽只是皱着眉,站在半人高的草丛中沉默不语。
“我看到你和他在说话了,可是你非但没有叫我抓住他,反而还放走了他,你明明知道是他维持的禁魔之雨……”
尤利西斯的呼吸有点急促,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挚友。
他们发现了那三个鬼祟的身影。
当时尤利西斯去追逐另外两个望风的战士了,于是让希泽带着闪电去那边的山壁下,阻止那个正在专心吟唱的魔法师。
那两人跑得很快,魔法暂时没恢复的尤利西斯没能追上,等他返回的时候,却只看到了让自己震惊的一幕。
希泽似乎在与那个魔法师交谈着什么,而后在那人一瘸一拐逃离的时候,他的挚友便站在明暗交汇的山壁下,毫无动作地目送着那个魔法师的离去。
甚至,在闪电嘶吼着想要追上去的时候,希泽还摸着狮鹫的脖子安抚劝阻了它。
尤利西斯不明白好友到底在做什么,这明显是一次阴谋,甚至极有可能是冲着希泽来的阴谋——在成为光明圣子之后,他已经遭遇了无数次的暗杀。
然而他却放走了最关键的那人!
对此,希泽的解释却是“他没有恶意,放走他比将其带回光明裁判所更合适。”
尤利西斯不懂,从小在教会长大的他,只知道光明裁判所是这世界上最公正的地方,那里能将一切黑暗净化驱散,还所有事件一个真相。
而本该比他还坚定的希泽,似乎并不这样认为。
在两人对峙的时候,科林斯热情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你们怎么在这儿?是来接我的吗?”
“……”
科林斯看不懂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但是其他人倒是看得出来。
尤利西斯默默地清点了一下归来的人,确定没有出事后,微微松了口气。
但他依然板着脸,站得远远的,生硬地招呼闪电:“闪电,我们走。”
闪电歪了歪头,看看尤利西斯又看看希泽。
“嗷?”
希泽礼貌地对着和黎离他们点头致意,没有多说什么。
闪电嗷了两嗓子也没能成功嗷来两个主人,犹豫地在两人之间踱来踱去,最后它怒了。
“嗷嗷嗷!”
狮鹫扑棱着翅膀猛地往上飞去,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叼住了科林斯的法师袍帽子,而后甩头一丢——
惊魂未定的小胖子趴在了狮鹫的背上,鬼哭狼嚎地被强行载着往飞舟的位置飞去。
尤利西斯:“……”
希泽:“……”
很好,有个性的狮鹫谁都不选。
最后,两人分别走在了队伍的两边,尤利西斯冷着一张死人脸,希泽倒是神情如常地倾听着其他人说起经过。
回到飞舟之后,西普那也顾不上伤感了。
工作人员在飞快地汇报飞舟的情况。
“大人,这场禁魔之雨将不少魔法阵的魔力抽空,导致魔法阵损毁,好在雨停得快,而且我们在希泽的指点下及时把飞舟遮蔽好了,所以核心的魔法阵未受损。”
“我们队伍中有会绘制普通魔法阵的魔法师,今天加快速度绘制的话,两天内就可以继续出发了。”
“那就好。”西普那放心下来,欣慰地点点头:“这样看来前往南塔城参加大赛的行程并不会耽误,我们甚至还能提前几天抵达。”
劳累了整日的众人都回了飞舟上等待重新起飞。
东塔综合学院和阿瑞斯战斗学院的年轻人们丝毫不知晓暴雨中发生了一切,他们完全相信了“圣阶魔兽”的存在,所以和往常一样在飞舟上自在地等待着。
就连尤利西斯也信了药檀的鬼话,他甚至还非常郑重地去和希泽道了歉。
然而在黎离瞥到希泽的神情后,微微皱了皱眉。
他站在船舱的角落,在听到“圣阶魔兽引发的禁魔之雨”这个说法时,沉静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惊讶。
这个人,绝对知道点什么。
不过这是西普那需要操心的事情了,在战斗之外不想动脑子的黎离不想多管闲事,拿着剑回到了船舱。
房间里,另外三个脑子同样不聪明的队友很可能说漏嘴,所以药檀正在谨慎地和队友们说着昨夜发生的事情,至于像西普那放走人这样的事,则含糊地用“他们逃走了”这样的说法混过去了。
黎离坐在窗边,隔着一层避风的魔法结界,外面的曦光已越来越明亮。
从这里看去,外面有座山很高,很像天剑宗的主峰。
她忽然很想家了。
……
天剑宗内。
伴随着一段堪称人祸现场的可怕伴奏,天剑宗在魔法界的第一次入宗考核,开始了。
“前来参加考核的弟子共计三百二十名,其中有三十名是已经测试过天赋,与家人商量好了出来参加考核的塔民孩子;还有二百九十名,是智者前去周边的几十个游民村落发布招生通告后,前来参加测试和考核的游民孩子。”
说话的剑修是秋云生,金丹中期。
虽然他腿脚上的伤势没好完,但药檀这个医修没有盯着,此人本着剑修祖传的“没死就是没受伤”的头铁原则,他在几天前御剑奔去找了王大爷,
初入塔城,秋云生在王大爷的指点下,刚进角斗场便爱上了代练这个工作,便以一带四连胜三天的战绩笑傲全场,现在是天剑宗招生办的老师之一,这一次甚至在低级角斗场吸引了一群人跟回来参加入门考核。
司空烬坐在木轮车上,对第一次招生甚是满意,颔首道:“嗯,先把那些孩子带去测试天赋吧,只要能通过测灵石的都先带去考核。”
智者也穿上了一身青色的天剑宗外门弟子服,他亦是一脸的喜色:“游民孩子会来这么多是意料之中的事,只不过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的塔民孩子出来求学!里面好像还有几个贵族孩子!”
“那是自然。”司空烬轻抚着白胡子,非常骄傲道:“也不看看咱们宗门出去的孩子多能耐,现在谁不知道天剑宗一队已经代表东塔城出战了?”
虽然里面有不少孩子因为担心塔城外遇到危险,或是因为家中反对等等原因最终放弃,但是也有半数的孩子毅然选择出来搏一搏。
心满意足吹完一首“激昂动人”的唢呐曲子助兴后,黄默音从树顶上翩然飞下,让一众孩子快听哭的立马双眼发亮。
她悠然拿着唢呐一点:“通过测试的人跟我走,开始考核了。”
“这是你们的第一项考核的打分老师,戈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