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我说了。
问:你平时都买罗红霉素,这次改买青霉素,李志忠有没有问原因?
答:他问了。
问:你怎么解释的?
答:我说,我感冒得比较厉害,青霉素的效果更好。他告诉我,二虎对青霉素过敏,不能给二虎吃。他问,要不要再买别的药给二虎吃。我说,不用了,家里还有剩下的罗红霉素。
问:他有没有说过别的?
答:他告诉我,当年二虎吃了青霉素差点送了命。他说,青霉素过敏会导致病人哮喘、呼吸困难、昏迷、甚至休克,最终死亡。他告诉我,一定要谨慎,两颗青霉素就可能导致类似二虎这样的病人死亡,两种抗生素千万不能搞混了。
……
审讯室里,简队问:“你为什么会有葛二虎家的钥匙?”
“你有没有到过葛二虎家?”
“你为什么要去葛二虎家?”
……
李志忠一言不发,无论简队问什么,他都是闭口不语。黄一为走进了审讯室,简队心领神会站起来到隔壁观察室去了。
黄一为没有坐到桌子后面,在审讯室里踱着步,说:“你不愿意说话,可以不说,你听我说就行了。”拿起在诊所里发现的钥匙,说:“黄毛已经指认这是他在超市盗窃时丢失的钥匙,他被一个人吓跑了。钥匙丢在了现场,而现在钥匙在你手里,说明你不仅到过现场,还用过钥匙,有可能你就是那个吓跑了黄毛的人。”
他又拿起了李志忠的鞋,说:“这是直接从你脚上脱下来的鞋,在你的鞋底发现了少量染过汽油的污泥,泥土的成分和火灾现场的一致。”
黄一为把鞋放到了桌上,“这些证据都证明你到过火灾现场,你可以什么都不说,我们不要求你说任何东西。我们可以找你的父母妻儿了解一下你在案发当天的行踪,但我们听说老爷子残废了,身体不太好,我们不想让他们知道你做过什么,我们不想打扰他们,希望你能明白。”李志忠看着黄一为,眼里开始涌出泪花,但还是没说话。
黄一为看了他一眼:“我给你讲一个故事,讲完了故事,你还不说,我们只好去问你的家人了,我们保证尽量不打扰他们。十几年前,老葛用卑鄙的手段偷偷侵吞了老李家的几分地。老李找老葛理论,却被他的两个恶子打成了残疾。老葛的三个儿子号称葛家三虎,欺压百姓,无恶不作。可是老李家三代单传,不仅男丁稀少,还反对暴力,酷爱读书,根本斗不过那三个混蛋。十几年来,老李的儿子内心很痛苦,身为男子汉却不能替父报仇。他心里很愧疚,但只能把报仇的念头强行按下。”李志忠把拳头越攥越紧。
黄一为看到了,却不动声色,继续说:“几年前的一天,葛兰带着葛二虎来看病,老李的儿子发现葛二虎对青霉素极度过敏。由于情况比较严重,老李的儿子建议他们去县医院,同时也发现了报仇的契机。由于受过一定的教育,对自己还有一定的道德要求,老李的儿子自己下不了手。就在几天前,葛二虎的妻子侯小翠来买药,她有意把平常买的罗红霉素换成了可能导致葛二虎过敏的青霉素。老李的儿子觉得侯小翠神色不太正常,所以进行了一些试探。从侯小翠的神色和言行中判断她可能会对二虎不利,于是他故意透露了二虎当年吃青霉素差点死亡的事情,故意强调不要给二虎吃,甚至透露了死亡前的症状,还暗示了吃两粒必死无疑。”
李志忠已经开始冒汗了,黄一为突然提高了声音:“借刀杀人!老李的儿子以为这样就能逃避法律的制裁,因为毕竟他没有亲自杀人!他以为这样就能逃脱法律和良心的双重审判。这几天,他暗自高兴,也惶恐不安。一旦被发现,他就由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儿子,由一个治病救人的好医生变成了一个杀人放火、冷血残暴、背弃理想的刽子手!”
李志忠流下了眼泪,摆了摆双手。黄一为没有再说下去,慢慢回到了座位上。
李志忠用手抹了抹眼泪,稳了稳心神,说:“你说的都对!我的诊所就在葛二虎家斜对面,晚上九点多,我看见侯小翠带着孩子,骑电动车走了。11点多,老葛头关了门,从街上绕到南面小巷回家了。我不确定葛二虎死了没有,我想去看一下,又怕别人认出来。我就穿了我的大褂,戴了帽子和口罩,如果遇见人,我就扮鬼把他们吓走。”
黄一为问:“你去葛二虎家是几点?”
“大约凌晨两点半左右。”李志忠说。
“你这么晚不回家,你爱人不问吗?”黄一为说。
“有时会有输液的人,他们走得比较晚,所以我老婆都习惯了。”李志忠解释道。
黄一为没说话,他继续说:“超市临街的一面有卷闸门,不好进,还容易惊动别人。我绕到了小院的南边,南边院墙太高,上面还有玻璃碴儿,我爬不上去,小院的大门也锁了。我没有办法,只好回家。就在我转到小院北边,接近超市的时候,听见超市门口有动静。我躲到旁边一看,有人正在开超市的门。等他进去以后,我悄悄跟了进去。我看见他打着小手电,正在超市的抽屉里翻找。我想去南房查看,又怕他把门锁了。我就打开了超市通往小院的门,在朦胧的月光下,他根本看不清我的脸。就这样,我扮鬼吓跑了他。我到桌子跟前一看,发现了一把钥匙,顺手装在口袋里。然后来到了南房,南房堂屋的门没关。我掀起竹帘,进到东屋。那时葛二虎已经奄奄一息了,我没有碰他。我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我要不要帮侯小翠毁尸灭迹。最后我决定毁尸灭迹,并嫁祸给那个贼。我到了堂屋,用小桶抽了一些汽油,倒在了地上。我在门口把汽油点燃后,就快速离开了。从超市的门出来以后,我用钥匙锁好了门,用手套抹去了指纹,回到了诊所。我刚把衣服换下来,就听见了爆炸声。洗完衣服后,我就回了家。后来的事情你们就知道了。”
黄一为问:“我们推测你比较熟悉葛二虎家,是这样吗?”
李志忠苦笑了一下说:“我的诊所就在斜对面,老葛头病了,我有时会到他家给他输液,每次都是从超市出入他们家的。”
“你不恨他们吗?为什么还要给他家的人看病?”黄一为说。
“我虽然恨他们,但表面上还要过得去。像我这样的人,即便报仇,也不可能直接做什么事。”李志忠无奈地摇摇头。
“你放火的时候,有没有想到隔壁还有两个老人?”黄一为问。
“当然。他们不冤,他们是一切事情的根源。活该!”李志忠冷漠地说。
黄一为说:“这一切都是你的逻辑。”李志忠冷笑了一下,没说话。黄一为合上了文件夹,问:“你还有什么要说吗?”
李志忠很遗憾地说:“我当夜就把衣服洗了,随手把钥匙扔在了垃圾桶里,没想到这成了破绽。”
黄一为纠正了他:“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我们这么快找到你。你最不应该做的是去了葛二虎家,如果你不去,就不会有火灾,老葛夫妻就不至于冤死了。”
李志忠冷冷地说:“他们不冤,占了我们家的地。”
“他们有错,但罪不至死。你被上一代的矛盾影响,被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的观念控制,先是借刀杀人,后来栽赃嫁祸,最终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你就等待法律的审判吧。”
黄一为走出了审讯室,大家围拢上来,响起了一片掌声。
简彦平大队长说:“感谢黄组长和市局的兄弟们鼎力相助,今晚我请客,咱们吃顿好的!”
戴家兴得意忘形地说:“简大队万岁!”看着这个活宝,大家大笑不止。从性格来说,戴家兴跟一个法医似乎不沾边,但他确实是一个优秀的法医。
吃过饭,他们踏上了归程。回去的车上,不爱说话的彭鹰居然先开了口:“黄队,我们这一次做的事情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戴家兴不假思索,说:“当然是好事,我们破了案,抓住了凶手,维持了正义。”
“可是,我们帮的是谁?”彭鹰停顿了一下,“我们帮了葛二虎。他为非作歹,恶贯满盈,有今天的下场,相信很多人都觉得他罪有应得。不是吗?”
皮鹏说:“我也觉得他罪有应得。同一天夜里,他的恶行引来了三个找他报仇的人,他的枕边人侯小翠给他下药,他的朋友黄毛要拿走他的财物,给他看病多年的医生不仅要杀他,还要纵火毁尸灭迹,最终连累了父母,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成丽雅很淡定地说:“我们是法律秩序的维护者,我们不是为具体某一个人服务的。一个人不能决定另一个人生死,哪怕那个人十恶不赦也不可以。我们是为死者找出真相还他们公平的,而不是那个人渣的家丁打手。”
戴家兴说:“橙子姐说得对。他就是死早了,要不然迟早也会被我们挖出来。”
黄一为从第一排回过头:“世界所有的人都不是非黑即白的,也不是非好即坏的。如果拿黑色代表坏人,白色代表好人,那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处于纯黑和纯白之间的某个位置,也就是没有纯粹的坏人,也没有纯粹的好人。坏人也有一闪念间的善意,好人也有一闪念间的恶意。我们执法者是通过惩罚那些违背法律的行为阻止人靠近恶的一面,促使他们靠近善的一面。我们的天职是惩恶扬善,但我们能做到的却常常是惩恶,扬善却力所不及。”成丽雅默默看着黄一为,想起了很多往事。
戴家兴带头鼓起掌来:“领导果然有水平!”
黄一为指了指他,示意他不要起哄:“客观地说,我们融合得越来越好了。这次大家表现不错,各位在自己的专业范畴内为案子的侦破提供了很大帮助。勘查现场搜集证据时,要对现场作综合研判,在此基础上收集自己负责的证据,还要及时提醒队友收集其它证据,甚至可以进行现场讨论。不怕花时间,就怕不细致,不准确。好了,我不说了,还有40分钟左右到市里,大家休息一会儿。”转过来,轻轻拍了拍车晓东的肩膀,说:“晓东,辛苦了你了。”
“头儿,别客气。应该的。”车晓东有点不好意思,“我有个请求,不知道能不能说?”
“能说,你不是刚说过别客气吗?”黄一为有点好奇。
“每次你们勘查现场的时候,我都很无聊。我把咱们天阳市的地图都背了好多遍了,太闲了。看着你们忙,我有劲使不上,所以我请求参与现场勘查,我不懂别的,但我会照相,或者干点其他的,什么都行,帮你们减轻点负担也好。行吗?”车晓东望向了黄一为。
黄一为微笑着说:“我同意了,你好好开车。”车晓东欣喜若狂,要不是在开车,他一定会跳起来。
黄一为听到坐在后面一排的彭鹰叹了一口气,猜中了他的心事,悄悄地说:“这次的案子没有视频或图片,你的特长确实没用上。你要知道你不可能赶上世界上所有的热闹,只要你尽到了最大的努力,就是最好的。我建议你多接触一下痕检方面的技术,多和皮鹏交流,更利于你发挥自己的特长。”
“头儿,我明白了。”彭鹰低声说。不一会儿,车内响起了大家均匀的呼吸声,黄一为也不知不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