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猛地松开一口气,人已经死了,那便是死无对证,事实如何,便都只看活着的人怎么说了。
然而,安陵容岂会轻易放过,她故作思索地想了一会儿,而后慢慢开口道:“皇上,臣妾前几日在永寿宫听四阿哥说起,说三阿哥近来时常往宗人府去,难不成是听人说了什么才动了歪心思?若真是如此,皇上可要好好劝劝三阿哥,佞臣贼子的话如何听得。”
皇上脸上的肌肉狠狠一抽:“苏培盛,宣三阿哥来养心殿回话。”他沉眸看向皇后,声音里是不容她拒绝的威严,“皇后先去后面歇会儿吧,朕有些话想单独和弘时聊聊。”说完,他也不等皇后回答,又看向安陵容,“你和敬妃陪着皇后一起吧,别出声,好好听着就行。”
“是,臣妾明白。”安陵容起身,又宽慰了皇上两句,“皇上也别生气,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骂两句打两下,给个教训也就是了。”
皇后气得面色涨红,紧紧抿着嘴角在屏风后面落座,安陵容则和敬妃携手坐在另一边,三人皆是静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偏殿的门帘被人撩开,三阿哥瑟缩着走了进来,安陵容三人也听到了他哆嗦的问安声:“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皇上没有回答,殿内倏然又安静下来。
这样安静的空气仿佛凝出了冰霜,皇后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一寸寸地凝结了起来,冷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朕,已经处死了瑛贵人。”皇上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朕知道瑛贵人是冤枉的,但为了保全你,朕也只能冤枉她了。”
“皇阿玛……”三阿哥的哭声一声声传来,他悲戚呜咽,“是儿臣糊涂了,儿臣、儿臣……”
“欲与汝相知,长命无绝衰。”皇上骤然念了一句信上写的话,声音沉冷如冰,“你盼着与她长命相随,是不是在盼着朕早早殡天?你觉得朕老了,这天下你也即将唾手可得了,便开始肖想些你不该肖想的东西!为着区区一个贱婢,你居然敢盼着朕早死!”
清晰的巴掌声传来,皇后霎然面色惨白,手死死地扣着扶手。
“儿臣绝无此意!皇阿玛明鉴!”三阿哥砰砰磕头,字字哀求,“求皇阿玛宽恕,都是儿臣的错,瑛贵人……瑛贵人是无辜的……”
“她当然是无辜的,是你害死了她。”皇上重重地喘了口粗气,坐了回去,“因为你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人伦纲纪,因为你胆大包天,觊觎天子的女人、你皇阿玛的女人!”
三阿哥只是呜咽悲泣。
皇上微微缓了缓语气:“但你是朕的儿子,朕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而不保全你。朕宽恕你,不仅因为你是朕的长子,还因为你是爱新觉罗的子孙,朕不能丢了皇家的颜面。”他话锋一转,在三阿哥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忽然开口,“朕听闻前些日子,你常去宗人府看望允禩他们?”
“是,儿臣和皇阿玛一样,也是顾及到皇家颜面。”三阿哥抹了一把眼泪,抽噎一声后回道,“皇祖母新丧,八叔九叔被关在宗人府里,很是可怜,儿臣特意将消息带给了他们,好让他们也尽一尽哀思,还给他们送了一些过冬的衣裳棉被。”
“你很宅心仁厚啊。”皇上的声音听不出喜或怒。
“皇阿玛,八叔犯下大错,怎么罚都是应当的,只是先帝膝下诸子都是皇阿玛的手足,儿臣想,若先帝在世,定也想看到爱新觉罗后代子孙昌盛的局面,正如皇阿玛一样,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三阿哥自以为说得天衣无缝,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几分劫后余生的笑意。
蠢,实在是太蠢了。
皇后狠狠地闭上了眼,不忍再听下去。
“还有呢?”皇上又沉沉问了一句。
谁都听出来皇上已经动怒了,偏三阿哥犹然不知:“还有十四叔,皇阿玛,十四叔是儿臣的亲叔叔,皇阿玛的同胞兄弟,可一直被圈禁。儿臣记得先帝在时,十三叔被圈禁,皇阿玛尚且苦苦向先帝求情,十四叔是皇祖母最疼爱的儿子,皇祖母崩逝,他却不能来送一送……”
“嘭!”
皇上猛地将手里的珠串掷在了地上,暴怒:“孽障!你是觉得朕对太后不孝是吗?”他从榻上走下来,狠狠踹了三阿哥一脚,“兄友弟恭,朕不友爱,所以朕的弟弟们都不恭敬,父慈子孝,朕不慈爱,所以你也就不孝顺!朕是你的皇阿玛,为着你的名声,不惜冤枉赐死瑛贵人,可你!”皇上近乎咆哮,“你是朕的儿子,却口口声声为罪臣声辩!”
三阿哥呆若木鸡,连声喊着“儿臣不敢”。
“当年朕登基之初,你八叔和十四叔是如何处处刁难,不恭不敬,你都是看在眼里的,今日,你却反过来,要替害朕的人求情,与他们沆瀣一气,忤逆朕!”皇上狠狠地拍着桌子,“你皇额娘为你奔走牵线,只盼你早日成为太子,你真不亏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如今也是盼着朕早死,好早早地取而代之吧?”
三阿哥吓得说不出话来,而皇后哪里还坐得住,疾步走出来,跪地说道:“皇上明鉴,臣妾绝无此心!”
皇上却不理会她,只看着三阿哥,眼中是毫不遮掩的痛心:“弘时,你是朕的长子,虽然软弱,也不具才干,可是朕一直对你处处管教、处处优容,天不垂怜,竟教出个别人的儿子。”皇上猛地拔高了声音,“你既然要为你八叔求情,就去做他的儿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