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鱼庭雀看着两个别扭的年轻人识趣的摇着头欲走,“那么,雇主与被雇者之间的谈话就此结束,接下来的时间,两位小药师交流心得吧。”
“那个……”扁青忽然叫住她,心里憋了很久,实在是忍不住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那个时候,你答应拓康帮他报仇,其实只是想要帮助他走出来对吗?”扁青脑袋里始终萦绕不散那时的所见。
“面对那些家伙,我只是需要一个出手的正当理由罢了”鱼庭雀背对着扁青,让他看不见她此时的神情,“而且,在那种双蛇互食的情况下,谁犹豫,就会败亡,任何人都不会为了不值钱的怜悯让自己变成对方口中的猎物。”
“那……你是真的打算让拓康杀了那个人吗?”扁青眼中还残留着一丝光芒,“你是相信拓康不会杀他所以才会……”
“啊,那个啊”鱼庭雀抬头扭动脖子,提高了音调,“不过是打赌而已。会下刀呢,还是不会呢,结果是什么不重要,过程才最精彩”,鱼庭雀发出让人听来无比愉悦的古怪笑声,边说边离开。
扁青盯着她的背影,眼中氤氲而起无比复杂的光芒,他实在不明白鱼庭雀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真是个怪异的女人”扁蕾虽然这么说着,可是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略微轻松了许多的样子,他看着端着药走来的扁青,虽然不知道在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从扁青的表情看来一定是不寻常的事,“说起来,酒子酿托我给先生带了一件回礼,我看你现在似乎挺适合的。”
“啊?”扁青还没回过神来。
“送给先生之前,我看还是有必要先试看看,以免是什么古怪的东西”扁蕾说着在衣服里搜寻一番,然后掏出一个瓶子交给扁青,“你按照纸上写的试看看。”
“哦”扁青几乎没有怀疑的点点头,拿着东西跑开后不久再次回来的时候,一张脸被棕红色的一层泥状东西覆盖,他还拿着瓶子不住的嗅闻,“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涂在脸上啊?”
扁蕾对他勾勾手让他靠近一点,不时用着手指好奇的轻轻戳了戳:“感觉如何?”
“嗯,香香的,凉凉的,还挺舒服的”扁青自己也忍不住摸了摸。
“酒子酿说这是她新研制的酒凝膏,涂在受损的地方能够帮助快速恢复,尤其是对此在意的女孩子应该会很感兴趣……”
“啊”未等他说完,扁青突然说话有些艰难,“好像在变……硬,嘴有点张不开了”说着扁青用指尖敲了敲脸上变得硬邦邦的泥糊,“越来越紧了!”
扁蕾从怀中再取出一张纸条,看过后顿时双眼放光,看着眼前这个试图弄掉脸上泥糊的年轻人他一脸欣赏,直到扁青已经尝试过用水去洗也无济于事着急的眼巴巴望着扁蕾,此时他甚至张不开嘴说话。
“怎么了?”扁蕾一副泰然的盯着此时手舞足蹈的扁青,一副努力去理解他的意思的表情,“哦,让我救你?”得到扁青毫不犹豫的点头后,扁蕾安抚的压住他的双肩令其坐下,在脸上一通胡乱摸索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我想到一个办法,你要试试看吗?”
啪——咔——
随着扁青点头的一瞬扁蕾毫不客气给了他一巴掌,力道的确是非常精准有力,刚好干碎了扁青下半张脸上的泥糊,也将扁青扇得一个趔趄,四脚朝天的躺在地上,许是被这一巴掌干懵了,扁青脑袋晕晕乎乎的坐起来不时甩头。
“什么?”扁青捧着脸还没回过神。
扁蕾看着泛红的手掌,片刻的停顿,他似乎一瞬顿悟了般突然没来由的发出一阵从未有过的笑声,就像泄洪的奔腾水流,完全停不下来,身边的扁青看着他这反常的模样一头雾水,唯有脸颊旁后知后觉的炽热感渐渐清晰。
嘶——
扁青一脸怨妇的捂着脸颊盯着似乎冷静下来的扁蕾,可看他那不时颤抖的嘴角,好像一不注意又会大笑不止,扁青只得默不作声的待着。
“这好像的确有作用”扁蕾说着伸手戳了戳扁青的脸,看起来皮肤变得光滑不少,“难得那位药师居然会做这么寻常有用的东西出来还让带给先生。”
“这叫寻常吗?”扁青低声抱怨。
“别这么是非不分,你从回来以后没怎么照过镜子吧,你自己那张脸变成什么样了,你不知道吧”扁蕾说着抽了一口烟,随着烟气缓缓吐出,扁青垂眸沉默将自己的脸一点点转过去,扁蕾侧身不去看他,“既然要装傻,那就从一开始装到底,半途而废算什么,不过说起来,你从小就是这个样子,整天笑嘻嘻的以为这样就能瞒过所有人,实际上,总是犹豫不决,拖拖拉拉的,我都怀疑你是男人吗?”
“当然是男人!”
“就只有在这种不着调的地方认真。”扁蕾侧头眼神将他从头到脚快速扫视以后无奈翻翻白眼,短暂的沉默中,还是他率先开口,“刚才的话你不是已经听见了吗,自己的问题只有自己能选择如何解决,可是,既然有了决定那就别后悔,一旦后悔了,过去所做的一切都变成了最可笑的东西。”
“我知道”扁青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此时的年轻人一改往日的傻气和明朗之色。
“为了家人从小就进入药庐学习,但实际上很向往与昂达一样能够自由的行旅,然后成为令人敬仰兰台士”扁蕾口吻平淡,可他的眼中却有一丝异样的光芒,“阿青,你是一个好男人。”
扁青上半截脸上的泥糊未剥落,一双眼睛只得用瞳孔颤抖表达此时的心情,听见扁蕾的话他不由得一愣。
“虽然还比不上我”扁蕾微蹙眉头,一脸的不情愿,“但你的确是一个不错的男人,至少,跟我不同”,扁蕾的声线变得低沉,他伸手轻碰自己的兽瞳,目光变得微凉,“她说的没错,我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要对自己感觉到自卑,不管面对谁,都没有权利让我对其感觉到抱歉或是畏惧,我只需堂堂正正的为自己而活,这就足够了。”
“阿蕾?”
扁蕾倏地侧身,迎上扁青愣愣的这张傻乎乎的脸,他抬起手毫不犹豫的重重弹中扁青的脑门,上半张脸的泥糊应力而碎。
“好痛!!你干嘛”扁青捂着额头就差没有打滚了。
“抱歉,看见你用这张傻脸装深沉的表情实在忍不住了”扁蕾一瞬恢复到往日的状态。
“可恶,痛死了”扁青揉着额头怨念的盯着他。
“你不适合想太多了,阿青”扁蕾觉得有些累的坐下来,“你难道忘了我们在药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过什么话了?没记错的话,那个叽叽喳喳的小鬣狗一脸蠢狠的指着壹那麻说:总有一天老子一定会变成比你更牛的药师,到时候你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扒光你浑身上下的毛!”
看见扁蕾那学得几乎活灵活现的神态,扁青顿时抱着头想要逃离,这段记忆是他最想忘记的。
扁蕾坏笑,不过却满目怀念,忽然他露出一直以来心中的疑问神情看向他:“虽然我在想你应该没那么蠢,但我还是想说,想当兰台士,说起来药师是最受人尊敬且最难得到的头衔,你本就天赋使然,为什么还要犹豫?”
扁青整个人不自然的僵住,尴尬的沉默。
“你还真是……”扁蕾一脸的震惊,甚至忍不住被他气得咳嗽起来,好一阵终于缓过来后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胸口,“别担心,是你的话,一定会成为让人钦佩的兰台士药师”,说着扁蕾始终不甘心的撇撇嘴,“就算一脸傻相,好歹脑袋是数一数二的,况且,还有个缺心眼儿的药师先生的前车之鉴在那儿!”
听着他的话,扁青沉默的一点点的扣掉粘在脸上的残留碎片,也许是酒凝膏的作用,令其原本阴霾密布的倦态脸庞变得光滑淡香,一如扁蕾所说,一笑起来习惯的咬着下唇的样子,明朗中又有些憨傻,但着实赏心悦目。
“嗯。”
“啧,这是什么药,这么难闻”扁蕾接下他递来的药碗一副怀疑的表情。
“先生说多加几味药能帮你提气”说着,扁青鼓足劲儿帮他吹凉汤药。
扁蕾一把推开他:“知道了”,看着散发出难以形容古怪味道的药碗,扁蕾眼中顽劣的邪气光芒摇曳,“得考虑再向酒子酿多要点酒凝膏才行!”
飞廉橡·林镇,夏无踪在医寮内帮守山一家进行治疗,一部分情况不严重者已经在康复中,唯独剩下本就有病史加上服药过长的几人,好在山下有齐全的药材加上酒子酿对腐质药材的研究,病患正在一点点服解毒药得到缓解中。
夏无踪环顾整个医寮,从将守山一家转移到这里后,镇主等人几乎没有过来询问过,不过,对于守山一家来说也并不想见到镇主一行吧,他将药方留给医寮内的人后便打算回去繁缕坊,只是刚走到门口便见到熟悉的身影站在守山一家人的身边正在说着什么,这让他反倒有些好奇的驻足,直到对方离开。
“他们来干什么?”夏无踪来到已故的当主的妻子身边。
“镇主说,怜子英年早逝,希望为吾子举丧送霓霄之行”
“是有条件吧”夏无踪一听便知对方有什么心思。
“嗯,说是,现在时态特殊,要为全镇住民着想,希望我们一家平息怒气,镇主一定会在此之后给我们一个交代,希望能够不再提及此事”
夏无踪轻蔑一笑,真不愧是镇主,这种冠冕堂皇的说辞真是信手拈来,恐怕他口中的时态特殊应该就是指如何劝说酒子酿帮忙小镇处理水质的问题,夏无踪看着此时虚弱无力的守山一家,要他们一家反抗整个小镇也不过是螳螂挡车,白白牺牲。
“送霓霄必须要借小镇之力,为了逝者着想,现在只能答应”
“嗯”女子无力点头,她也实在无法反驳和反抗。
夏无踪没有丝毫留恋的离开,镇上一如既往热闹非凡,而身边的小贩与商铺内正在贩卖极夜到来时家家户户要用到的长明灯原材,灯芯、灯液、灯罩一应俱全,吆喝声,谈笑声,孩童嬉闹声,仿佛在野林中发生的一切更像是一场虚幻,与这番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之景丝毫联系不上,或许该说是,他们根本不在意。
他走在回繁缕坊的山路上,唯有黑暗相随,鸣鸟山幽,静林足音,一切都安静得连松针掉落的声音也能捕捉,他站在山脊上侧头看去,山下的另一侧镇民正聚力准备送霓霄所要用到的东西,那动静,是拖拽着砍伐下来的树枝堆积的响声。
回到繁缕坊,平日里互相打闹的牟挞一个都不见了,而酒子酿的屋子里萤灯明亮,夏无踪放下手中的东西推门走入,穿过前屋来到后堂,巨大的药材缸里此时正用无数的编织锁链压制着泡在内里的眠耳,背对药缸调制药材的酒子酿脚边,一群牟挞围着她好奇的扒拉她的腿。
“结果呢?”酒子酿头也不回低哑着声音开口问道。
“确定是白翁山的山脉水质的问题,从生长变化来看,应该是从星熏(花饰月前一个月)或再早一点的时间开始”说着,夏无踪从怀中取出装着水生植物的瓶子,“已经到了花期。”
酒子酿接过打开瓶子仔细嗅了嗅,虽脸上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从她看见植物状态的时候变得复杂的眼神还是能够察觉到她对此事的认真度,只见她转身将手中调制好的液体倒入药缸里,眠耳虽五感尽失,但身体本能的痛觉让他还是会出现相应的反应,因此他此时全身都忍不住发颤,看着这种状态的眠耳,酒子酿眼神黯淡中却同时生出少见的愠怒之气。
“别再做多余的事”她抱起爬上自己小腿的牟挞后转身离开,留下一句比起以往更加冷漠的话。
夏无踪目光随之而去,听见关门声响起,他却牵动嘴角拿起身边的帕子擦拭眠耳脸上的水渍,不再压抑的露出笑意:“虽然有遗憾,不过,结果还算预料之内……”忽然,他耳畔响起鱼庭雀的话:‘只有一瞬间,的确是感觉到你或许是真心的,跟这两人一样。’这让他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就在他心里有些莫名躁动时,刚才酒子酿的反应让他若有所思地走向一旁的书架,从一堆陈旧的书简中翻出一张绘制在皮革上的地图,他找到白翁山标记的位置顺着山脉水流的方向往上流仔细查看,最终视线有些复杂的落在河流的分叉口,北部一边是贯穿整个冼勒大地的生命河,而另一边东部则是名为东宁之地、据勒翡文书记载是整个夙花集的大地神诞生之地,此地的冼苓池亦是山脉流的另一端水源源头。
“莫不是冼苓池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