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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觉受限,听觉便愈发敏锐,周遭的声响像是被磁极吸引的铁粉,悉数灌入简欢的耳中。
近在咫尺的是面前沈寂之的心跳声,砰、砰、砰,一下又一下,像是乐队强有力的鼓点。
随之而来的是一串纷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行走间,他们垂落的裙摆与地面擦动,发出细微的杂音。
简欢屏气凝神,在心里默默数着。
第一个人迈上了石阶……第二个人迈上了石阶……最后一人迈上了石阶。
冗长狭窄的台阶里,脚步声不断回响着、旋转着,久久不曾散去。
时间在与世隔绝的地宫之下,仿佛静止。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的最后一道余音也散去。
沈寂之瞬间松手,一刻也不想多背般将简欢放了下来。
简欢猝不及防,身子晃了几下才站稳,不满道:“放我下来前,你就不能先说一声?”
沈寂之语气平平:“那你脸埋我背上,和我说过吗?”
他忍得有多艰难,期间无数次想把她从背上扔下来,她知道吗?
要不是看在三万赏金的份上,呵呵。
简欢无力吐槽。
她听出来了,他的意思是,她在故意占他便宜。
沈寂之这人,好像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一样,把自己看得可紧了,以为所有女孩子都觊觎他身子!
简欢气笑了:“那我以后是不是要离你三步远,走近了还得提前和你打声招呼?”
沈寂之:“感激不尽。”
简欢磨牙:“你若能立刻把十万零九百二十一颗灵石还我,我发誓离你远远的,这辈子都让你见不到我。”
沈寂之:“……”
简欢嗤笑:“怎么现在不说话了?”刚刚不是还很能说吗?
隐身符失效,沈寂之修长的背影在地宫阴暗的光线中浮现出来。
他轻声否认:“不是。”
简欢轻抚发髻,尾音上扬:“不是什么?”
沈寂之垂眸,睫毛轻颤:“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简欢挑眉:“哦?”
沈寂之撇她一眼,收回,解释道:“若不是你的符,我们到不了这里,可能会一直困在旧宅。对此,我感激不尽。”
原来这就是当债主的感觉?
简欢笑咪咪地扫他一眼,迈步往前走去,身姿说不出的惬意轻盈,藕粉色裙摆微微荡开一圈涟漪。
她轻哼一声:“最好是这样。”
沈寂之:“。”
四下无人,两人也就没再用隐身符,虽隐身符还不缺,但谁知道他们会困在这里多久。
若用完了,到真正要用时,又来不及补充画新的,那就惨了。
两人没再交谈,心下戒备,一前一后往大殿深处走去。
刚刚下来时,简欢大概扫过一眼,当时未看清全貌,都不由心中发憷。
现下有了心理准备,再加上和沈寂之的插科打诨,渐渐冲淡了恐惧和恶心,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这处大殿中央,生长着一棵参天大树。
大殿上方,是一片浓郁的漆黑,繁茂的树冠朝这片黑暗延伸,看不到尽头。
简欢的视线所及,无数条树枝触手从树肚的位置伸出来,在大殿里延伸。树枝互相缠绕,围成一片小空地,空地里溢满了浓稠的墨绿色汁液。
这样的‘小水池’围着树干一圈又一圈,看着宛如层层叠叠的梯田。
只是,这田里种的不是水稻,是——孩子。
最大的孩子大概八岁,最小的大概刚出生不过两三月。
数十个小孩静静躺在水池里,藕节般可爱的手臂交叉置于小腹前。
墨绿色汁液包裹着他们,他们闭着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倾覆而下,稚嫩的小脸安详平静,不哭不闹,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这面的孩子,才被放下去,尚且有手有脚,五官齐全。
但绕着树干往另外一面走,发现里头的孩子,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简欢下意识低眼,想起以前课上学过的内容。
母亲怀胎十月:[注1]
第一个月,孩子还是看不出形状的胚胎;
第二个月,嘴巴、鼻子、耳朵、小手小脚渐渐萌芽,逐渐有了人的模样;
第三个月,胚胎的小尾巴消失,四肢开始会弯曲,已基本成型;
第四个月……
但在这里,事情却截然相反。
孩子被泡在这不知道是什么的汁液中,一点点退回原点,直到——
简欢和沈寂之停下脚步,朝近前的那个水池看去。
里头已经没有什么胎儿了,只有一个小小的绿色光圈,光圈里有四片晶莹剔透的小枝叶在轻轻舒展。
简欢语气艰涩:“这就是……灵根罢?”
沈寂之低低嗯了一声。
两人沉默半晌,回到楚楚那。
楚老爷给简欢和沈寂之看过画像,画像惟妙惟肖,因此并不难认。
小姑娘躺在那,带着婴儿肥的脸胖嘟嘟的,面容就像在母亲子宫里一样安心。
简欢一提裙摆,蹲了下来,近距离观察。
小姑娘还在浅浅呼吸着。
她松了口气,那就是还活着。
附近刚放下没多久的几十个小孩也都还好,目前身体上没有太多变化。
但时间一长,他们也只能成为一个包裹着灵根的光圈。
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他们从水池里给捞出来。
只是——
简欢看了看四处的骷髅护卫,这些骷髅应该不止止是地宫的装饰品。
两人没敢轻举妄动,他们绕开这棵古怪的树,到大殿每个角落探查。
大殿很宽很宽,四周是和头顶上如出一辙的未知黑暗,似乎怎么都走不到边。
一炷香后,简欢停下脚步,道:“算了,我们回去再想想其他办法。”
总觉得,不能再往前走了,越往里心跳越快。
沈寂之正有此意:“好。”
简欢和沈寂之来到地宫中已有两个多时辰,但在真实的渔江城中,只过了一个时辰。
清晨的光打在简陋的小院中,忙活了一个晚上的赵石还没睡。
他飞快整理了一个包袱的行李,穿了双只在重要时刻才会穿的半新布鞋,锁掉院子的门,拉着车朝城门口走去。
车装着好几个空的夜香桶,这是他要带去青龙城用的。
但这车的重量,明显比空桶要重上一些,可赵石并没有在意。
他现下很兴奋。
昨晚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大刀兄弟一口就答应了,还说要不就收拾好后即刻出发,别等午后了。
这种说走就走的气魄是何等潇洒!
赵石不由想起说书先生说的那些豪情万丈的江湖故事,这让他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他哼着小调,脚步飞快地走在清晨的街道上。
反正他从小失去双亲,无牵无挂的,这座小城,他不太留恋。
城门刚开,门口排着条长队,因为每个出城的人都需要去过一下测灵石,因此移动颇为缓慢。
赵石一走过去排队,前后的人都下意识离他远了些,还捂着口鼻。
他也不在意,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但大刀兄弟怎么还没来?
赵石左等右等,都快要排到他了,还不见百里刀,他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不会罢?大刀兄弟看着那么靠谱的人,也会说话不算话吗?
正在犹豫没有百里刀,要不要自己一个人去青龙城闯时,一个老农匆匆跑了过来。
渔江城城东有一大片地,老农在那有好几块田。
老农经常找赵石和百里刀收夜香,百里刀每回都会多给点夜香,因此他还挺喜欢百里刀这个实诚的娃子。甚至还想把家里大闺女许给百里刀。
今日天还没亮时,百里刀匆匆到他田里,送了他一桶夜香,让他帮忙带个话。
老农摘了菜,给在早市抢位置的媳妇送去,便赶过来了。
“石头!”老农喊道,“大刀说让你先走!”
赵石:“啊??那他不走啦?”
“走的走的。”老农还挺不舍得,总有种到手的女婿飞了的错觉,“他说他马车突然间坏了,修好就来,让你在城外三公里的亭子等他一下,他会赶上来的!”
赵石松了口气,他看了看后头越来越长的队伍,也不想回去找百里刀再来排队,于是道:“好!”
夜香车轱辘驶过城门,赵石被拉去测测灵石,一旁的侍卫捏着鼻子,嫌弃地打开一个夜香桶。
夜香桶是空的,但没清洗。侍卫忍住吐的冲动,把盖子给关上,退了回去。
旁边的同伴幸灾乐祸:“干啥呢?这么多个你不一个一个看过去?”
侍卫骂道:“要翻你翻去!还好今早怕迟到没来得及吃早饭,否则我非得吐出来不可!呕!”
同伴大笑:“哈哈哈哈……”
赵石很快就被放了出来,他爬上夜香车,架着驴,雄赳赳气昂昂地朝他期盼已久的前方离去。
城外的天总感觉比城里要高要广阔,连路边的树也不太一样,高耸入云,肆意生长。
赵石志一路哼着小调,在经过亭子时,制住驴车。
他跳下来,一个哈欠还没打完,忽然间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赵石没有发现,车后头有个最里边的夜香桶,盖子被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双浓眉大眼,里头带着浓浓的歉意。
赫然便是百里刀。
人生第一回撒谎,第一回把一个好人弄晕,这让百里刀很愧疚。
赵石想当一个会点武功的大侠,但他根骨不行,别说修仙,连学普通武功都难。
为了补偿,百里刀给他喂了一颗回灵丹。
这足够锻造赵石根骨,让他学点武功,当一个行走江湖的大侠了。
玉清派。
长老院中,羽青和炼器堂堂主在下棋。
羽青手执白棋,但久久未落下,有些心神不宁。
简欢自从和他说,寻人的传送符成功了,他们出青龙城去找后,便没了后续。
李玉成看了他好几眼,忽而指尖一动,黑棋瞬间暴起,直冲羽青眉心而去。
羽青手一伸,捏住黑棋,有些无奈:“李师叔。”
李玉成没骨头般往后一趟,从怀里掏出酒喝了一大口:“发生什么了?魔族杀到我派门口了?九州即将倾覆了?”
“都没有。”羽青笑了下,把黑棋给李玉成扔了回去,“我带的一年生里有个弟子,玄天镜上失去了联络,有些担心。”
李玉成随口问:“多久了?”
羽青:“大概十日?”
李玉成:“……你至于吗!”
弟子外出历练,少则数月,多则几十年都有可能。
这才十天?是他喝醉了耳朵听不清了,还是羽青画符走火入魔了?
羽青解释道:“师叔你不知,简欢几乎每日都会在玄天镜上告诉我行踪……”
李玉成有点印象:“哦,你说这个女娃娃,她不是和谷老头那苦命徒弟一起去的吗?”
羽青轻叹:“是啊,但她已经有十日没和我汇报了。”
李玉成单手撑头,仔细想了想:“沈寂之好像也一直没回来,炼器堂没见到他。估摸是出事了。”
羽青放下白子,望着棋局:“我也不知该不该去找。”
“找什么找,你就该和谷老头学学。”想起死对头,李玉成瘪嘴,一番话说得毫不留情,“你还年轻,不懂每个弟子都有每个弟子的命数。真要出事,任凭你是大罗金仙,你也保不住。学会放手吧,羽青师侄。修仙一途,九死一生,机缘向来险中求。对弟子太上心不见得对他们是好事,你难道能帮他们过金丹,悟道心?别是白白毁了人家的机缘。在门派里我们自然要护着,出了门派,他们就该学会自己保命。”
羽青握着白棋的手一顿,叹了声:“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犹豫。”
他能走到今天,也是历经生死局挺过来的。
李玉成安慰道:“你才刚开始带弟子,现下他们被树枝刮条伤痕你都担心,这样也正常。等过几年,你就习惯了。哎,等他们真死了,你再想办法给他们报仇就是!行了,别想了,下棋下棋,谁输谁请喝一个月的酒!”
羽青压下心中愁绪,刚执起一颗棋子,放在旁边的玄天境突然间泛开涟漪。
他忙看去。
是一个叫[刀天下]的修士。
这人简欢有说过,说她和沈寂之多了一个同伴,叫百里刀的,估计就是这人。
[刀天下:羽青长老,贵派的简欢姑娘和沈寂之公子被困在渔江城的江府已有十日!现下情况危急,还请羽长老速来救人!!]
啪的一声,白棋掉落。
羽青一下子就消失在了眼前。
没人下棋,李玉成又喝了口酒,摇头晃脑。
能遇上这么爱操心的长老,也是那个女娃娃的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