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亭也是平静地睡了一觉,早起之后,就前往府衙点卯,来到府衙内,差人衙役们都上前拱手安慰。
刘亭一一与他们打招呼。
所有人都奇怪。
“刘大人这完全不像是丧妻的样子啊。”
“怎么一点哀伤的表情都没有。”
到了府堂之后。
陆崖看到刘亭居然又来点卯了,皱眉道:“不是让你这段时间不用来公堂吗,回去。”
刘亭无奈又离开了公堂。
可他实在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于是就在大街上开始转悠了起来。
路过密州城的小吃摊,甚至还买了一个糖葫芦,拿走手上,啃了一口。
街上有女子卖唱,他还驻足,拿着糖葫芦吃着,听了许久。
而他这样子,也在街上引起了许多的议论和指指点点。
“这刘大人,妻子才死一天,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唉,毕竟是个盲女,只是碍于此前有约,不得违背罢了。”
“看来,即便是六年夫妻,也是没有产生一丝感情啊。”
“男人就是薄幸。”
“薄情啊。”
刘亭听到了这些议论。
但他反倒觉得他们说的对,自己的确是好生薄情啊。
一连三天如此。
陆崖不准他去公堂点卯,刘亭无所事事,便在城中随便乱转,完全不像是死了妻子的样子,反而被许多事情牵动了兴趣。
他开始注意布衣小孩放的风筝,想要上前去自己试试,有时候又会专注地上的泥块,以及被吹动的牌坊幡布。
似乎以前都没有发现日子里有这么多事可以引起兴趣。
这反倒让他进一步确认。
六年来的日子,好像是那么的无趣。
刘亭的岳父听说了自己女婿在自己女儿死了之后,在城内转悠,便来询问。
岳父当面,也在关心他:“你还好吧。”
刘亭看着自己的老泰山,或许是怀着内心的愧疚,说出了自己的状态:
“岳父大人,很抱歉,这么多年,我对于秀娘,没有产生感情,并不爱她,以至于她已经死了,我竟然一点悲伤都没有,我很对不起你们家。”
岳父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刘亭的肩膀。
刘亭有些不解。
为什么岳父大人不生气。
送走了岳父大人之后,刘亭便在府中随意走了起来,开始注意起了府中的一切。
走在花园里,站在一朵花面前,站着看了很久。
似乎看到了什么。
却似乎又什么都没看到。
然后又下意识的走出了府外,走到了城中大街上,四面八方的东西,任何细微的动静,屋瓦,幡布,又开始在吸引着他。
有两个小儿在追逐。
他又出神看了很久。
刘亭似乎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为什么会对这些此前都没有注意到的事情,现在这么关注呢?
天气微凉。
他感觉有些冷了
就想要回到府上加一件衣服,回到府上,从衣柜之中取出了衣服,发现满柜的衣服,都是妻子生前绣的。
刘亭托着这件长衫,以前似乎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些图案,也没想到妻子虽是一个盲女,但却可以在衣服上绣出这样美丽精巧的图案来。
他怔了一下。
然后穿着长衫走出了宅院,这一次散步走的比较远,来到了一条河边,发现有个钓鱼翁在钓鱼。
刘亭便上前坐了过去,吹着河风。
他学识渊博,便与老钓叟随意聊了起来,谈到了这条河的鱼获,然后又谈到老人的家里,最后谈到了自己的事情。
“老人家,我对自己的发妻一点情义都没有。”刘亭说道。
老钓叟愣住了。
刘亭说道:“她去世了,我却没有任何悲伤和痛苦的感觉。”
老钓叟迟疑了一下,“那你现在为什么要来河边呢?”
刘亭怔住了。
老钓叟问道:“没有悲伤痛苦的感觉,那是什么感觉?”
刘亭沉默。
突然,他没有丝毫征兆的把老渔翁那一篓钓出来的鱼获都倒进了江水里面。
傍晚,陆崖看着堂下状告刘亭的老渔翁,差人让刘府的人过来赔钱,并让刘亭道歉。
得了赔偿之后的老渔翁离去了。
陆崖看着刘亭没有说话,让刘府的人把他带回去了。
两天之后。
青楼的一个老鸨又将刘亭告上了府衙,理由是他去青楼听曲儿,听到一半,突然砸了青楼的好几张桌子。
陆崖又做了调解。
当天,他去了刘亭的家中。
问道:“你当真觉得你自己不爱自己妻子?”
刘亭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但如果我爱她,为什么她死了,我不伤心呢?”
陆崖不说话,叹了一口气。
让刘亭继续休息。
接下来的几个月。
刘亭在家中仍旧如常,依旧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
每天也闲散的在外面闲逛着。
直到几个月后。
他家中老父过寿,刘亭邀请了许多朋友,期间酒过三巡,众人给刘父拜寿之后。
刘父对儿子说道:“秀娘已经去世五个月了,你正是年轻力壮,为父想为你再说一个妻子,却不知你是否已经放下了秀娘。”
刘亭微笑,他从来都没有把妻子放在心上,又谈什么放下呢,再娶一个妻子也好。
正要笑着答应。
忽然。
他看向了自己的五岁儿子,然后看向了儿子背后的栏杆,继而看向庭院里的那株枇杷树。
这个时候,他竟然看到了妻子就站在那里。
忽然脑子里所有有关于六年以来的一切,都浮现在脑海中。
他终于有悲伤的感觉了。
猛然间,一股窒息的感觉袭上心头。
天昏地暗。
他一下子从桌子上瘫软下去,慌得所有人都赶来扶他。
刘亭却猛然间自己爬了起来,来到了那栏杆之前,一下子眼睛内泪水夺眶而出。
“啊!啊!”
然后他大声嚎啕,来到了枇杷树的面前。
“啊!啊!”
他嚎啕着,话都说不清楚了。
就只是颤抖着手,指着那株枇杷树。
一众人惊惶不明所以的来到嚎啕的刘亭面前,忙问怎么了。
“啊!啊!啊!……”
刘亭这个时候趴在枇杷树前面像个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指着枇杷树:
“此树,吾妻六年前所手植也。”
一众人互相对视。
刘父不解又心疼:“我儿,你怎么,怎么……秀娘不是已经去世半年了吗,你这半年都没有悲伤,怎么今日……”
刘亭望着枇杷树,哭道:
“吾知丧吾妻也。”
迟到了半年的悲伤和思念,在这个晚上好似潮水一般,突然爆发出来。
原来他不是没有爱过自己发妻,是早已经爱上了妻子,早已经习惯了和发妻六年在一起的时光。
以至于妻子死后,他第一时间是否认,而后感觉平常习惯的一切,都缺失了一部分,心里也缺失了一块,然后就想要找其他的事情来填补缺失,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办法填补那块缺失。
他半年来都不明白那缺失的是什么,直到时隔半年,突然没来由的终于爆发出来悲伤。
次日,刘亭就病倒了。
半月之后,思念成疾,已经病入膏肓。
弥留一线。
而比起身体上的病痛。
终于不得不接受自己深爱之人已经变成亡妻事实的他,迎来的是心理上的最大痛苦。
“痛,好痛……”
弥留之际。
刘亭看到了陆崖大人来到了自己面前,叹息道:
“又是痛苦不悟的一世。”
一阵梦幻之气,笼罩了整个天地。
第三世。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