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鸽进去的时候,季争流正在与化妆师争论,想用两颗珍珠耳钉,换掉夸张的金色水滴耳环。
可化妆师说,你的头发很短,脖子又很长,如果不用什么填补一下从耳朵到肩膀的距离,会显得很空,上镜不好看,你是导演,你比我更懂。
季争流反问,你们不都喜欢天鹅颈的效果吗?
化妆师似乎与她挺熟,寸步不让:“我们的天鹅颈那都是精致盘发配高定礼服,和你的平头配休闲套装有什么关系?”
两人正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时,季争流看到几乎素面朝天的江白鸽,眼睛一下亮了,指着江白鸽就说:“给我来个这样的!”
吓得化妆师差点把江白鸽推出去。
好在江白鸽解释了,因为她不入镜,所以不需要化妆。
季争流瘪起嘴,假装生气,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只好安慰自己,所有人站在镜头前,都不可能不修饰,除非是为了贬义。
但她还是争取到了小耳环,因为她说,耳环太重,她会分心好不好看,不能全心全意投入采访。
那化妆师就拿她没辙了:工作最大。
最后坐在江白鸽面前的,是一个松弛、和蔼,但绝不好糊弄的导演。
她们在见面前,已经沟通过采访提纲。
因为这部电影本来就是几个不同年龄与生活状态的女性在讨论爱情,再跳出爱情、回到人生,所以她们的对谈也离不开这件事。
但季争流更喜欢说的并非“爱情”,她喜欢说“欲望”。
现在的季争流还不如此刻的江白鸽知道,在未来几年,她会拍出怎样更深刻的、女性的欲望。
虽然那两部电影因为太深入女性自身,缺乏男性的“参与”,在电影节上失去了支持。
但不妨碍它们对江白鸽这样的女观众,产生巨大的吸引力。
所以口碑也相当两极化。
那时候,季争流在采访里有提过,她在写剧本和拍摄的过程中,是不希望对观众进行性别的区分的,但是拍出来的结果,却是她不可控的。
她只是在表达自己的观点。
江白鸽提前问出了这个问题:“季导,你有预设过观众吗?”
因为知道江白鸽也是写小说的,季争流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反问:“你呢?写小说的时候,会预设读者吗?”
“我会的。”江白鸽的表情很直接,或许因为她知道,,她的回答,不会出现在采访里——她素面朝天,于是十分安全,“我的故事就是写给女性的,虽然很多时候,她们并不接受。但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改变。”
“但我真的没有。”季争流没有被江白鸽带跑,“我不希望做性别的区分,因为我是女导演,所以我拍的电影就只能给女观众看?那为什么男导演的电影,可以给所有人看呢?”
这语气里有些不服气的意思。
江白鸽真希望几年后还能再采访她一次,不知道那时候,她会有什么新的看法。
但季争流又说:“不过我也知道,即使我不预设观众,我的表达或许已经预设了。我是女性,当然只能以女性的眼睛去看世界、去表达女性的欲望、去塑造女性……但如果有人不能接受一个以‘人’的形态不完美存在的、真实的女人,而非花瓶、配角,被以男性为中心重新构造和期待的女人,那他或许不能成为我的观众。”
终于,话题还是落回到了性别上。
江白鸽翻过一页纸,入目一行红色粗体字,是别人加上的——“作为女导演,你是如何平衡家庭与事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