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阿萨巴姆放在莲心靠后一点的位置,自己则盘腿坐在前端,尽可能保持叶面的平衡,然后问阿萨巴姆该怎么办。阿萨巴姆用她不变的态度说:“顺着水流。”
“请给水流。”罗彬瀚礼貌地说。他用脚尖点点前面的河水。那倒不是说水流真的一点也不动,可是水太轻缓,不足以把如此沉重的莲叶带出枯莲丛的纠缠。他们只能在原地载沉载浮,等着涨潮或别的什么因素帮忙。
阿萨巴姆稍稍坐起来一些。她的头发融入叶面,顺着植物经络的走向延伸,一直抵达莲叶的边缘。随后这些细长的阴影扩散开来,变得有竹竿粗细,全都如影子般贴附在叶面上。这些细直条状的阴影对称地分布左右,总计八根,末端则在莲叶中心的位置汇合。那交点处的叶面稍稍朝上拧起,形成了一个半球状的扭结。罗彬瀚用手碰碰它,发现这漆黑的构造能够自由地向左右两边扭动。而当他这样做时,整片莲叶也在水面晃动起来。
他诧异地松开手,伸长脖子朝叶外张望。这时他发现那些延伸到叶沿的细条阴影实际上并非单纯的颜色,它们从隆起的莲叶边上穿了出去,末端扁平,犹如一层叶状的膜鳍,一直伸到黑黄的河水以下。像从莲叶上长出来的八条细腿。当罗彬瀚试着扭动那莲叶中央的扭结时,这八根细长的影竿便同时在河水中划动,使得整片莲叶飘荡起来。
“这都行?”他扭头对阿萨巴姆说,“你能直接变个飞机吗?”
阿萨巴姆说:“顺着水流。”
罗彬瀚只好开始研究那个古怪的,像由许多绳条编织起来的扭结。他试着把它左右扭动,结果莲叶在水面上团团打转,完全不得要领。直到加菲建议他试试上下提压,罗彬瀚才弄清楚怎样让莲叶的八条“腿”从河里抬起来。他练习了一阵,很快便驾驭娴熟。
那些影子组成的细竿,尽管外观纤弱无力,实际却坚固而锋利。罗彬瀚只需摇摇扭结,河面上那些纠缠挤塞的枯莲丛便纷纷断裂,杂乱地飘在水上。他们这艘古怪的莲叶船很轻松地推开杂物,沿着河水漂流下去。那体验是奇怪但又有趣的,罗彬瀚忍不住一下下按着扭结,发现它是如此灵活,不但能前进和后退,也能通过倾角而自如地横移。他试着把莲船往岸上开,但靠近两岸的河流都奇烫无比,即便坐在莲叶上也不堪忍受。他只得尽量把莲叶船保持在河中央,然后顺着水流往前划动。
那看似简陋又夸张的构造却表现出了令人惊叹的便利性。罗彬瀚操纵着扭结,竟然感到一种很不合时宜的兴奋。他喜欢划船,从很久以前就是——但到底时多久以前?某段童年记忆一下闪现进他的脑海中:某个夏季,因他如今已忘记的某些原因——可能只是他父亲的临时邀请——他和周雨曾一起在山中渡过暑假。
他已无法想起那是座什么样的山,只记得漫无边际的翠绿与嘈杂不朽的虫鸣。在山峰西面有一道溪流,从山腰段的石灰岩洞窟中发源,中途穿过充满侵蚀痕迹的岩峡,最后汇入一片芦苇遍生的青色湖泊中。他们不知如何拥有了一艘船,是木头打造的摇橹船,漆面掉得很严重,但罗彬瀚很快掌握了怎么去开。
他和周雨曾经坐上那艘船,穿过侵蚀得千奇百怪的岩峡,最后在夕阳中抵达芦苇湖。那时太阳的火焰燃烧在湖面,焕发出艳若霓虹的瑰丽光芒,蜻蜓与水蝇高高低低地飞舞,犹如滚滚不尽的漆黑浓烟。
那景象让他多么着迷。他记得自己松开撸柄,兴奋地大喊大叫,就好像征服了整个世界。周雨就坐在船头,无疑也是愉快的。但没有罗彬瀚那么兴奋,他仍然安静地坐着,拿着手里的一样东西。那东西也在夕阳残留的烈焰中闪烁,像黑烟之下的一粒冷星。
那东西——某种小小的、灿亮的金属制品——似乎已被周雨拿了一整天。一个星期。或是整个夏天都在罗彬瀚的眼前时隐时现。可对于那东西的原貌,他却再也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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