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萨巴姆抬了一下眼。那目光中带有一种复杂的审视,仿佛罗彬瀚说了句顶顶别扭的怪话。
“你不该活下来。”她说。
罗彬瀚往后一缩,用宁死不屈的表情回望对方。
“我死了蜥蜴也不会跟你的!”他掷地有声地说。
阿萨巴姆又不理他了。不过罗彬瀚也不感到恐慌。他不会幻想阿萨巴姆会因为之前在河上发生的事儿而对待他温柔亲切起来,但也不至于突然间激发了她的杀意。迄今为止矮星客的行为显然遵从着某种他尚未看穿的逻辑,在他真正丧命以前,他和他的匕首总是要为她使用的。而现在他对阿萨巴姆说话的习惯也有了更多的了解,不知怎么他明白她用的是一种过去式,她在说他们在寒霜之蛹上的旧账。
罗彬瀚笑眯眯地看着她。他当然是永远不会忘记那件事的,那一次冷酷而迅疾的处决,他相信她曾经对无数敌人做过类似的事。那些敌人里有十恶不赦的暴徒,也有叫凡人肝胆欲裂的怪物,它们所沾染的罪孽绝不会比阿萨巴姆更少。但在寒霜之蛹上,在他甚至不知道“矮星客”这个词的时刻,她毫不犹豫地把他杀死。她会这样对待他,她想必也这样对待过别人。他甚至想到了她手脚上的溃烂与裂伤,在那些折磨着她的罪孽中可也包含着像他一样的受害者?她承受的——其中的一部分——是完全罪有应得的。
“你真觉得这套管用吗?”他说,“割掉一茬旧的,再培养一茬新的?听起来和春天可没什么关系哦?听起来像是谁把外头的野地当自己家的花园。当个使唤丫鬟们的老农场主挺气派的,是不是?”
阿萨巴姆猛地抬头,罗彬瀚毫不畏惧地瞪着她。他死盯那双夜色的眼睛,没有从中找到多少惊讶,于是他便晓得她是知情的——那陌生的凛冬之梦从何而来,阿萨巴姆定然知晓得比他更多。她不会告诉他,而现在弄清原因也并非最紧要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再也没法装作无动于衷。梨海市有成千上万只流浪猫,它们会死在车轮下、寒风中,或者是随便哪个精神病态者的刀尖,那一切都不妨碍他作为一个人类市民的舒适生活。可是倘若他被迫知道了哪只猫的一生怎样受苦和长大,知道它的前主人给它起了什么名字,又怎样虐待它,那名字倒成了夺走他快乐的诅咒。这些“知识”越详细,它们带来的刺痛就越鲜明。要长久地装作毫无良心,那毕竟也和保持良心一样使人折磨。
那实在不应当。伐木工不应当知道树的故事,树也不应当知道伐木工的故事。他心想这定然就是那本书的恶毒阴谋。他不想再说下去了,可是那三个字却压在他的喉咙里。一个名字,三个短短的音节,那代表的是父亲与女儿。如果他说出来或许会被立刻杀死。
“你不会明白。”阿萨巴姆说,“你是听从他的。”
她那陈述事实般的淡然口气叫罗彬瀚有一种报复欲。那一刻他是情愿看到一个暴怒而危险的野蛮武神,也好过一个对着信仰坚定不移的冷血杀手。但他却无计可施,因为清楚辱骂和嘲讽都对一个虔信徒毫无作用。他是没法用言语劝她回心转意的——实际上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想劝她些什么。他只是碰巧听闻了伐木工的沧桑往事,他只是想看到她有哪怕一丝的动摇。
但是——下一秒他想到了一样东西——不是言辞或武器,也不会让他的处境有任何好转。可如果他只是想看一眼阿萨巴姆的暴怒,想看她为任何自己干过的破事而动摇失措,那东西或许却要超过任何肮脏或刻薄的字眼。于是他把手伸进外套里,摸到那个湿漉漉的圆筒。它已经被压得有点扁,但封口还算紧密。他的打火机虽不能用,匕首也一样能点燃东西。这再适合也没有了,一根尴尬仙女棒送给一位正牌黑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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