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罗彬瀚说。他尽量让语气变得没有任何同情,像机器人读出输入的信息。
“可以这么说吧。可是,光是这么说就太简单了。赛博行者和第七迭代虽然听起来那么随便,实际上是很少参与宗派之间事务的群体。追求着理化概念的‘范式’则比它们还要低调。那时候真正可以说代表着连携四宗地位的,是以多灵格主义主导的灵质学家们。
“罗先生,所谓的‘连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实际上是‘与理识相连,与约律同携’的意思。换句话说,连携四宗都起源于理识那一边。它们被原本所属的理识政权认为是一种自身躯体上的冗余,是在历次白塔与联盟的冲突里逐渐被划归到另一面的,所以从诞生开始都处处带着理识痕迹。以灵质学家为例,它们认为世界的构成是来自于元素的扭结,所以万物也能够被机械地归类到数学和形式表达上。正因为这套理论,当联盟对理性形式的统一性尝试失败后,灵质学家也认为作为法术形式的‘灵格’是多元的,每一种都可以成立。多灵格主义,这在当时对于灵质学家而言是理所当然的常识,根本不需要额外的名词来称呼——直到与之对立的单灵格主义出现为止。引发这次变革的,是如今被称为铜血群的一支。那些铜血法师们被原本从属的秘盟指派到灵质学的控制区,作为领导和沟通者,他们全身都会长满鳞片,背上天然地富集铜。因为是生活在恶劣的火山环境,他们自古就有引入新血统的习惯,也就是说,铜血法师会以生物学意味的方式不断地跟其他学派完成杂交和血统融合。当它们与灵质学融合后,却提出了原本的灵质学法师们从未想过的问题:为什么不能把所有的灵格统一起来呢?如果一切都是元素的扭结,那么总会存在着最大程度的完美扭结吧?”
“那可不一定。”罗彬瀚插嘴说,“就非得白锅红锅混一块啊?”
“呀,也不是这么说的嘛。因为铜血本身就是善于吸收和统合的流派,在他们的融合学派之中最终也真的诞生了新的结论:万物的本质都是以太涡流的扭结,以太涡流的扭结形成了一切可被观测的元素,不同形式的扭结就对应着不同元素。扭结模式是有限种的,所以并不存在无法破解的无穷,同时以太中漩线的扭结模式是不会改变的,所以最终……啊,抱歉,罗先生,纯粹法师的理论我其实并不是搞得很懂,通俗点来说,它们提出的新理论就是:最完善的至高灵格就是万物之始,是独一无二的、唯一一种的向上攀登的方式和结果。
“这个观点听起来真的有什么极端的地方吗?当时的我虽然早就听核心先生说了,也只是完全搞不懂地哈哈傻笑而已。而且本来白塔宗派里就有很多类似的说法吧?比如九宗的天体之声,还有第七迭代追求的完美迭代,对其他宗派的人来说,单灵格主义跟自己的宗派根本没有实质冲突,只不过是换了种说法罢了。于是这个学派就飞速地发展起来。学说越是传播,血脉越是传递,再加上恶劣起源导致的集权传统,铜血群体的权力就变得越来越不容置喙,有异议的人全部都遭到排挤,被驱逐或是消灭。首先从简单的排除异己开始,很快就变成了对秘盟巡查法师的诅咒和暗杀。到了最后,就在我们快要获得所属战区胜利的时候,单灵格主义发动了对秘盟的叛乱。所有拒绝共同向上攀登的、认为至高法源并不存在的法师,所有对至高的解读与他们不同的法师,所有不承认灵格存在的理识文明,全部都是屠杀的目标。虽然核心先生属于和它们关系如此亲近的第七迭代,但仅仅是因为拒绝协助单灵格主义者袭击我们的营地,就被它们给拆解成了微粒。在那场叛乱里有多少人遭遇了和他一样的不幸呢?这个答案中心城和白塔都没有公布过。”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在充斥宇宙幻象的地板上静静地躺着。罗彬瀚仿佛听见那婴儿舱里的幼孩在睡梦中不断翻身。他希望那是个好梦,可如果一个永光族满心悲哀,他的人间体到底能不能感同身受呢?在森罗的时刻里他不就能体会到另外两个存在的感情吗?
“我时常在想那件事的对错到底要怎么分辨。”宇普西隆说,“罗先生,当单灵格主义刚诞生的时候,可以说是为当时处于领导地位的秘盟注入了又一股新血,原本只是松散共处的白塔十三宗能够合力参与到星河战线之类的事务中来。当时没有人认为那会是一件坏事。直到我失去了重要的朋友,才发现事情到底变成了什么样。那时我感到非常的绝望,并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朋友,而是因为我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分辨正义的能力。起初看起来明明是一片好意,最后却给更多的人带来了不幸,善与恶,幸福与绝望,好像只是单纯地在反复循环而已。在那之后单灵格主义虽然被压制了,紧接着又是论道战争和灵场理论。脑中的思想,口中的言语,带走的却是很多很多人的朋友和亲人。如此一来,我忍不住怀疑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真正的进步,只有一时的好和一时的坏,所有人共同的幸福也是不可能的。或许当初我在梦幻界流浪的时候,就应该永远地离去了吧?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今天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无法指认出慧骃的遗产,也没有办法从冻结的手中救出你。那样一来莫莫罗也会失去他的朋友了。想到这件事,我就觉得无论如何都是值得的。
“然后,关于单灵格主义,虽然我无法原谅它夺走了我的朋友,可是要说当时它对团结战线的贡献,也一定拯救了很多人。也许它曾经也有过正确的一面。虽然最后变成了错误的事,那也并不能完全否定它照亮黑暗的时刻。罗先生,如果要说我现在的想法的话,现在我不再把它当成一次性、一个人的工作了,而是一种长久的传承的战斗。如果只有一盏灯的话,注定只能照亮有限的时刻和黑夜,所以要做的并不是让它永不熄灭,而是在这时间里去寻找新的灯火。没有必要去纠结于每一盏灯熄灭后沦入黑暗的样子,而是记住那些它带来光明的时刻。然后,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点起新的光源,来照亮黑暗吧——如果罗先生你对矮星客所做的事和自己的心意有任何疑惑的话,那么这就是我所能给出的建议。”
罗彬瀚闭上了眼睛。他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宇普西隆的话与森罗的身姿不断在他心中交替。黑暗中他又想起了阿萨巴姆离去时冷酷决绝的神态。他现在还无法想明白,可是反正他还有很多的时间。
他睁开眼,从地板上爬起来,宣布这一天来所做的最有意义的决定。
“我想吃鸳鸯锅。”他沉重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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