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谦卑地垂下头,把手按在膝盖上,表示他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上交的数目总是听从于收集者,他并不知道本地与其他区域有何不同。他同样不知道搜集者是否减少了。人们都相信他们的数量是无穷无尽的。
当他打出手势时,两名随行者密切监视着他的儿女。而领头人用闪烁的光眼凝视于他,在他的胸膛与脸部来回。札也知道他们能看穿虚假的回答。
搜集者们走了。第二天,人们看到战车飞向高地,去找别的人家搜集矿物。没有人在明面上表现出高兴,因为谁都知道那些眼睛能看透墙壁。
札的工坊里没有足够的原料,也没有成品的声线管。他没有可去集市上交换的东西,而别人也没有东西能换给他。幸而搜集者们从不索要食物。没有人看见过他们吃喝。
在等待矿工们重归集市的日子里,他停下工坊运作以节省电力。更多的时间里他在屋中休息,聆听屋外浮冰碰撞。他担心住在高地边缘的姐姐一家,并且持续做着动荡不安的梦。童年的记忆在他脑海中搅动,医师缺乏特色的无情面孔在冰块撞击声中断续闪现。
他梦见一些未曾特别着意的画面。妹妹站在桌边玩弄瓶里的昆虫,医师坐在角落里,冷冷地观察着她。他的指间夹着白纸,翻来覆去地折叠。
奇怪的是,札在梦中意识到,他从来没看见过独屋中有使用过的纸,或丢弃的纸。所有放在桌上的纸都是新的,不留一丝折痕。纸。像金属一样光滑明亮的纸。他曾看见小孩用指甲在纸上刻画,但却不记得最后形成了什么样的图。
他也梦见医师的死。对于上年纪的人而言,那是一种安详体面的死法。那好像不是死,而只是地离开了屋子,离开了札和周围所有人的视线。他依旧居住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不去集市,不买食物,永远不给追求爱情的人开门。
在另一些梦里,医师又似乎一直是死的。那尸体了无生气,终日坐困在狭窄的屋中,就像成为声线管工的札。那死人的视线从墙角投来,长久地凝视着他和他的妹妹。他一直看着他们,就像一个未曾瞑目的鬼魂。人们相信黑天里挤满了这种鬼混,全都一刻不停地盯着发光的大地。
为何不闭上眼睛?札在梦中问。
医师露出了笑容。那是他去世前两天所露出的带着无名狡黠的笑。紧接着札又听见了他童年时代曾听闻的,最为可怕而又难忘的声音。那猛锤在人灵魂上的重响,那扫光一切颜色的黑天之怒。
札在床上惊醒过来。他听到剧烈的声响,好像矿井崩塌时发出的动静。他的房门——曾经是房门的残骸——正冒出滚滚的浓烟。在呛人的焦烟后走进来三个搜查者。
他想要做手势。但却被按住了。那为首的人用包覆金属的手指箍住他的手腕,轻轻往里收紧。他的腕骨碎了。他们把他拖出去,把他的脚踝拴在一条链子上。他什么也没有看清,紧接着一股巨力把他的脚往上拽,扯向那可怕的发着怒的黑天。他的脚断裂了,身体也像要被扯碎。
战车又落回地上。这时札几乎已想不起任何事。过了不知多久,灼烫与剧痛使他回忆起自己的身份。
他看到了那闪烁红光的管针似的眼睛,还有从光滑面孔上映出的死人般的面孔,那自然是他自己的脸。去而复返的搜集者向他打起手势。可是札竟看不懂那个词。那时他的脑袋中从来也没有“被捕”这个概念。
领头的把他扔在战车的后边,换了另一种解释。
你要去别的地方受死。他打着手势告诉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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