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彬瀚有点纳闷地眨了两下眼睛。他知道李理有能耐,可这个听起来未免超过了一个赛博幽灵的能力范围。“你真准备给她发工资吗?”
“当然,这是合法的工作。”
“不错,你倒是可以把这套法子教教我,她不乐意托我给她找工作。”罗彬瀚说,“但我呢?我可没有海外业务。”
“我相信您有得是办法脱身。要是您对那位董事说这关乎您的终身大事,两三个月的假期总是有的。”
“你知道这不是重点。我得留在这儿。”
“或者,”李理好像没听见似地说,“是时候带着她去雷根贝格见一见您的另一重生活了。你可以顺道把令妹也带回去。”
李理准是疯魔了,罗彬瀚心想,她在数据世界到处乱跑,结果不知在哪个互联网阴沟里沾上木马病毒了,才会在这会儿跟他提这个。
“你知道,”他委婉地说,“我留在这儿不是为了公司上市。我前天才把你从保险箱里放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帮我做旅行攻略。”
“我很清楚这是为什么——为了在这次事件里尽量避免您的损失。”
罗彬瀚不吱声地开着车。过了好一会儿他说:“你是真想让我撒开手。”
“是的。”
“不开一点玩笑地说,你想让我别管那个东西,无论是他进了我的公司,在我的办公室里乱晃,甚至是跑到我家里?”
“这正是我的意思。”
“然后你还要我看着他杀我认识的人,我的家人,没准把他们的脑袋堆个塔放在我家里?”
“他不会这么做的。”
“我放你出来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们现在掌握了更多信息。”
“是那个店主。”罗彬瀚说,“昨夜那个故事改变了你的心意?那故事有什么特别的?”
手机里没动静了。罗彬瀚只好自己寻思这件事。昨夜那个故事当然很特别,可那是对他而言的,而且也更充分说明了0206与周温行的危险性。至于李理从中又得出了什么结论,他却不得而知。
他叫了她一声:“你也知道些我不知道的,对吧?”
“是的。”
“而且你不准备告诉我。”
“是的。我答应过。”
好啊,罗彬瀚心想,又是一个秘密。
“我不管你们在搞什么鬼。”他对李理说,“如果你们不肯告诉我道理,我就按照自己的办法干。”
“何不去过您自己的生活呢?”
“这是我的问题?是他不让我好好过日子!”
“如果您对他视而不见,他对您也无可奈何。”李理说,“他并不特别想杀死您,这点我们都已看出来。如果您离开这儿,去远方过上两三个月,事情或许会自行解决。”
“你觉得他不会追来找我麻烦?”
“依我看不会。”
“那么,你觉得他就会在这地方老老实实地上班——起早贪黑地给我理两三个月的烂账,然后不声不响地滚蛋?”
李理没说话。罗彬瀚又继续问:“你保证他一个人也不会杀?”
“我不能这样说。”
“那就没什么可商量的了。”罗彬瀚说,“你到底还准不准备帮我办这事儿?”
“只要您坚持,我们就继续。”
这段他不爱听的话终于结束了。罗彬瀚压着闷气继续开车。他生气并不是因为李理想叫停他们的计划,而是她这个悬崖勒马的提议来得太突兀、太怪异了。这里头显而易见有别的隐情,而他已经受够了这帮人的秘密了。荆璜和法克竟然把这样的事情瞒着他——杀0206的人很可能就是周妤,目前在一个小型阴间社会里荣升管理层的周妤。他们干嘛把这么重要的事瞒着他呢?好像觉得他会因此而干点什么似的。开什么玩笑,他可不是把什么招鬼仪式的笔记夹在书里的人。
“周雨知道这事儿吗?”他突然问。
“您是说您对于这一系列事件的猜想?”
“我是说他的去世未婚妻,现任市级阎罗王,已经给她自己报了仇,还养了个小弟放在阳间给他送咖啡。”
“从我能搜集到的一切信息看,他不知道您描述的情况。”
“我们先别告诉他。”罗彬瀚说,他想起了那张夹在书里的笔记,“等过些时候再说吧,他现在正出差呢,对这些事知道得少些更好。这个你总没意见吧?”
“这应该由您自己决定,真正的朋友当然是会为对方考虑的。”
罗彬瀚皱了一下眉。他总觉得李理这话有点阴阳怪气,可又挑不出什么错来。她肯定是不太满意他没听取她的建议。于是他放软口气说:“我知道那东西很危险,但我们现在有新情况。”
“您的故人现在帮不了你。”
“她的打手还在人间呢。”
“而您也听见打手是如何回复你。您很难说动这样一个人去帮您狩猎。”
“你是从他那儿找的主意吗?“罗彬瀚问,“是因为他让我别管,所以你才叫我出去玩几个月?可我觉得这人看上去并没那么靠谱,我可不一定要把他的意见当真,况且他也不知道我的情况……我这儿可有精彩绝伦的一大家子人要盯。”
“完全是两码事,先生,我有我自己的判断。可您也应该听得出来,他对抗不了我们的目标。”
这点上她是对的。罗彬瀚也不想在这事儿上再跟她唱反调。“可他也没叫我远远地跑开,不是吗?他倒叫我待在那个店里。”他说,“我好奇这是什么意思。”
“您不打算照办。”
“我干嘛照办?如果你,或者他,或者那个东西,有任何一个人嘴里说的是真话,我就没有生命危险嘛。”
车钻进了过江的隧道。幽暗中,店主的脸又浮现在他眼前了。在昨夜天亮前的最后一个小时里,在听完了那个落入到幽冥之城,最后为它的主人所收留的故事后,罗彬瀚也把自己的秘密抛了出来。
“有个人来找我了。”他一边歪在椅子上看窗外的天色,一边对背后的蔡绩说,“和你一样的人。可是本事比你强——我估摸着他就是你们说的那种正统继承人。”
他听到背后有东西摔碎的动静,于是扭过头瞧了瞧,发现蔡绩把一个正在擦的杯子掉了。“这玩意儿不会要我来赔吧?”他随口问道。蔡绩没有理会,只是直愣愣地瞪着他。
“是那个背着吉他的人吗?”
“哦?”罗彬瀚拉高声调,背也在椅子里抻直了,“你晓得他?”
“我当然知道!就是他告诉小刍去找旧船厂的。”
当他说这话时,罗彬瀚清晰地看见对方面带怒容,眼神里闪烁着危险的色彩——他觉得自己又碰上一个复仇者了——可是慢慢地,那股危险的神气被涌上来的其他情绪覆住了。他想那应该是恐惧,至少是某种很重的忧虑。
“你是在路上见到他的?”他不安地问,“他,他和你说过话了?”
“当然和我说过话了。”罗彬瀚说,“他正在我公司上班呢。”
店主当时的表情真是这个不眠之夜里最好玩的一点消遣了。可是当罗彬瀚准备告辞离店时,对方却拦住了他。
“你去哪儿?”
“回公司啊。”
“那个家伙在那里。”
“对,你要跟去瞧一眼?”
“我不能见他……那个人很危险。你也最好别去。”
罗彬瀚瞅瞅对方阴晴不定的脸色。“那你要我怎么办?”他有点不怀好意地问,“他都找到我公司里来了,还有哪儿是安全的?”
“……你就待在这里。他不会来这里的。”
“怎么说?这儿有什么特别的?”
店主的脸又憋红了。他挤着声音说:“我说他不会来就是不会来。”
“好吧,那你准备叫我一辈子窝在这儿?”
“不需要一辈子,你稍微在这里待几天就行了。”
“几天是几天呢?”
店主又卡住了。罗彬瀚觉得这人可真是个活宝,他见过很多喝酒上脸的人,可是撒谎瞒事上脸的人就不多了。
“反正、就几天,”他结巴着说,“总之你别去招惹那个人。”
于是罗彬瀚抱着手又把整个店打量了一圈。那包围他们的纸花隐没在拂晓前的黑暗里,是一种即将凋谢的黯红色。朦胧中,他仿佛闻到了一丝混有腐败气息的花香。
那一瞬间他有点想改变主意。我不走了,他想,我就在这店里坐着,喝喝小酒玩玩手机,瞧瞧这一切该死的是在弄什么鬼,这帮人到底在背着我整些什么狗屁倒灶的勾当。当他这么想时连自己都弄不清楚“这帮人”里究竟有谁,可能有法克,有荆璜,有这个蔡绩,甚至有他背后的周妤。而自从去那消失的旧船厂遗址走了一趟后,他连李理都有点怀疑了。不过好在,他也不是非得从她嘴里知道。
下午三点的时候他把车开到了公司,在停车场里熄了火,抓起后座的电脑包。
“你们去搞你们的,我搞我的,”他哼着小调,对沉默无声的手机说,“我上班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