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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
容澜走进敏学殿时,殿内几位小皇子已经在等老师到来,见到容澜身影,齐齐起身问安。
容澜颔首:“坐。”
他目光瞥向三皇子重冉,不由露出欣慰的神情,又忍不住感慨。
德妃构陷东宫,刺杀太子当场伏法,重冉处在风口浪尖又顿失生母,稚嫩清秀的面容虽带着难掩的悲伤,却丝毫不见对长兄太子重文的痛恨、目光落落坦然,对他这个半路出家的老师也虚心求教,始终恭谦有礼。
德妃离世,重冉被太后指给徐妃抚养,徐妃九年前入宫,乃当时丞相徐仲博的孙女,品貌端庄、大家闺秀,曾为京城第一才女,然而命有不淑,刚册封为妃便被诊断出无法生育。
徐妃,大约是容澜迄今见过的所有重翼嫔妃中,唯一一位心思纯善的宫妃,这位无法生育却拥有广阔胸怀的女子在抚养重冉的第一日就主动来拜访了他。
……
“冉儿际遇坎坷,澜大人大人大量,还望您不计前嫌,莫要因为德妃妹妹所做而迁怒无辜稚童。”
“本宫会将冉儿当亲生儿子一般抚养,会教他明辨是非,不让他受流言所佐,不被无谓的仇恨牵绊!”
“澜大人是冉儿的老师,想必会和本宫一样,悉心教导冉儿成长。”
……
如今看来,徐妃确实做到了承诺,重翼也不是真的不关心儿子,徐妃会成为重冉的继母,实乃重翼暗中安排。
容澜收回思绪,但他终究不会待在皇宫,这个老师也不会做的长久,只能教一日算一日。
“今日继续讲《周律》第六篇……”
容澜讲课言语生动,皇子们各个听得入神,课讲了一半,他忽然撑住桌案停了下来。
昨夜仙人道长在他心口下针取血,勉强支撑了半节课已然头晕乏力,再难负荷。
“你们先自己看……”
“是!老师!”
夏日炎炎,几位小皇子在位置上拿着书本边看边流汗,到底还是小孩子,都有些坐不住,纷纷从书本后面抬眼,偷偷去瞧伏案睡觉的老师。
宫里人人都道,他们的老师澜公子是大周最好看的男人,就连父皇也禁不住动心,为了留澜公子在身边,下旨任命澜公子为太子太傅,特赐住进太子东宫。
他们不敢随意揣测父皇的心思,但老师确实长得好看!他们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总也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容澜一直睡到下课时辰也不见醒。
重文扭头对弟弟们道:“课就上到这里吧。”
“是!太子哥哥!”
皇子们在宫人伺候下离开,重文独自留在敏学殿,静静走到容澜身前,望着沉睡的人看了好一阵,伸手想要摘掉容澜的面具。
澜公子长得多好看,他也还是想看这人本来的样子,或者说不是看,而是……
不知为何,自从知晓容澜的身份,重文总会梦到那夜夜雨惊魂自己撞见容澜尸体的场景,他心中不再有当初的害怕,反而涌着一股奇奇怪怪地情愫。
他很想要摸这人的脸,想要触碰曾经触碰过的柔软肌肤,感受那种冰凉而细滑的奇妙感觉。
“文儿!”
重文正专心在容澜面上摸索,身后突然传来男人沉冷的声音,他匆忙抽手转身,“父,父皇……”惊惧间,撞到桌角,桌子一震,那伏案睡觉的人便身体一晃,软软向一侧滑去。
“澜儿!”
容澜这一睡,直睡到晚膳前才醒,醒来时已在床上。
他睁眼,感觉手被人紧紧握着、有点不大能动,皱眉看向重翼,语带抱怨:“没事儿别抓我的手,都麻了。”
重翼俯身凝望容澜,目光疼惜中带着隐怒:“没事儿?你身体不适为什么不告诉王褚风?心疾发作不是闹着玩的!澜儿,别再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昨夜取血,容澜心脉略微受创,结果今日勉强授课,引得心疾发作,虽不严重,只是短暂陷入昏睡,但也足够重翼担惊受怕整整一个下午。
拥有这么一副孱弱不堪、动辄就病倒的身体,容澜平日表现淡淡,内心深处其实早就厌烦透顶!
对着屡番将自己救活的千羽辰,容澜无权宣泄;对着无比溺爱弟弟的大哥容烜,容澜更加不忍吐露;但对着重翼……
容澜只感觉心底涌着无端恼火,起身就冲重翼吼道:“我身体不好,你是今天才知道吗?!是你为了留住我,非让我给你儿子当老师,现在反倒来指责我不爱惜身体?!重翼,我的身体再无法康复还不全是拜你所赐!你潇洒赴死,一心想得到我的原谅!你有想过你这样做的后果吗?!有想过我的感受吗?!如今让我爱惜身体!我都因为你死了多少次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心中积压已久的愤恨仿若寻到一个突破口,容澜吼得声嘶力竭,直到再没力气,撑在床沿边喘边咳。
容澜这突然爆发的怨责让重翼猝不及防,他的心如同一瞬被无数带刺的荆棘缠住,越缠越紧,窒息的痛感挣扎不开,从心底蔓延,让他无法发声,更无从辩解。
一直以来,都是他自私的索取!澜儿是被他害成这样……
“咳咳!咳咳咳,咳咳——”容澜越咳越厉害,单薄的身体仿若秋风中的枯叶一般摇摇欲坠,眼见咳出血来。
重翼这才找回神志,一把将人搂住:“澜儿!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如何骂我怨我都可以!你别这样!你不能生气!身体会受不住的!”
容澜费力推开重翼,殷红的唇瓣弯出冰冷的弧度,自嘲轻笑:“呵呵!我竟是连生气都不行?重翼,我这样活着,还不如当初就被你干死在九重殿的龙榻上,一了百了来得好!”
晴空一道霹雳!重翼感觉心顷刻被击成粉末!
他怔怔望向容澜:“澜儿……?”
一样苍白无色的面容……
一样刺目鲜红的血……
一样轻笑冷嘲的话语……
那是比绝望更可怕的地狱深渊!
“咳咳!咳咳——”容澜再咳一口血。
“澜儿!”重翼内心惊恐,慌乱为容澜擦着唇上血迹,拥住容澜的身体,分不清在颤抖的人究竟是谁,甚至连太医都不记得叫,“澜儿,你不会死的!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你再怎样恨我都没关系!别再说这种话!别再说‘死’这个字!我害怕!”
容澜无力瘫倒在重翼怀中,心脏莫名抽疼:“重翼,你放我走吧,我不恨你,我只想……离开你。”
我不恨你,我只想离开你。
重翼眼底的灼灼痴恋一瞬沉为死寂。
彻心彻骨的凉意穿透眼前炎炎夏日,冻结在那再也改变不了的曾经。
那一夜,他作为一个男人拥有了这个男人的身体,却同时,也永远失去了这个男人的心……
……
“……重翼……我是真的会死……我把身体给你……我的心……”
……
重翼失魂落魄离开,容澜咳了血,王褚风很快被传来看诊。
他脚步匆匆走进房间,把脉之后语重心长:“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加之刚刚服下还魂丹,本不该心疾发作,更不该出现咯血。切忌不可再大喜大悲,最好保持心境的平和。病情尚在控制,无需针灸,按时服药即可。”
容澜已然恢复平静,闻言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注意。”又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敢情他不能生气,也不能高兴,这算是乐极生悲吗?心疾突然发作估计主要因为他早上太兴奋终于能学轻功……
王褚风望眼容澜苍白的面色,犹豫半晌开口劝道:“皇上也不容易,就算他曾经对你亏欠颇多,如今已在尽力弥补,你又何苦拒他于千里,还为难自己?”
容澜眼睫轻颤,沉默片刻,回道:“请王太医转告皇上,我疾病缠身无法再担任太子太傅一职,辞官的书文我已送去吏部,望皇上恩准!”
“哎!”王褚风重重叹口气,收了脉枕:“你的身体确实不宜担任官职,老夫会转告皇上,你且好生休息!”
翌日清晨。
容澜一睁眼,果真在枕边看到吏部准他辞官的批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