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轻寒的眼睛闪着光,继续说道:“你若是个男子汉就应该抬起你的头来,就算要死,也该死得光明磊落,莫要让人看着恶心。”
沈双飞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可是只不过霎那,他的头又垂下,他不光垂下头,他也不愿他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种愤怒悲伤、痛苦无奈的表情,也夹杂着一丝恐惧。
——他已经连自己的脑袋都可以拱手让出去,已经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还会有这种表情?
孟轻寒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道:“你的头还未断,你的血也还在的身体内流畅,你的剑依然在手,你为什么还不去?”
他的声音并不高,语气也不严厉,却偏偏就像是父母教训自己顽皮的孩子一样。
沈双飞没有说话,却抬起了头,眸子里仿佛也有团火焰在燃烧。
火焰还在燃烧,他的血似乎已经沸腾。
是的,他已经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这世上又还有什么地方是不敢去的,什么事是不敢去做的?
他看着孟轻寒,眼神中忽然充满了尊敬之色,就像是学生面对自己的师长一样。
他们本来是敌人,他本不应该有这种感情。
只不过朋友间的友情固然弥足珍贵,但仇敌间的敬意却更难得,也更让人感动。
只不过无论是哪种感情,他们都是绝不会挂在嘴边的。
菜肴虽然已经冰冷,桌上却还有酒。
沈双飞忽然挥掌,拍开酒坛上的封口,道:“你喝不喝酒?”
孟轻寒连看都不看一眼,道:“不喝!”
沈双飞面上这才露出些惊讶之色,道:“你从不喝酒?”
孟轻寒垂下了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沉默着,过了半晌才道:“以前喝过。”
沈双飞道:“现在呢?戒了?”
孟轻寒还是看着自己的手,没有说话。
沈双飞长长吸了一口气,道:“酒称钓诗钩,又称扫愁帚,古往今来大英雄大豪杰无不嗜酒如命,你戒酒,为什么?”
孟轻寒还是闭着嘴,眼神中却闪现出一丝奇异的神色,那仿佛也夹杂着一丝痛苦悲伤。
但是无论哪种表情,你都绝对看不出来,因为等你对着他的眼睛时,他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冷漠,仿佛自恒古以来就是如此,就像常年不会消融的冰山。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冷冷道:“可惜的是我不是大英雄,也不是大豪杰。”
沈双飞勉强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不是,只因你根本就不想去做。”
孟轻寒像是根本没有听他在说话,垂首看着自己的刀,缓缓道:“我不像你,既无诗可钓,也无愁可扫,喝酒就只能乱性,酒醒后还会头痛,甚至还会失去理智,丧失最基本的判断力,做出很多不可理喻的事来,我为什么还要喝酒?”
沈双飞也盯着他,像是要看到他的心里面去,可是他依然什么也看不出。
孟轻寒的眼睛里毫无一丝感*彩,冷漠得就像冰,深得就像是无底的寒潭。
他这人的脸上就像戴了一具冰冷坚硬的面具。
沈双飞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不喝酒的人,真的能够永远保持清醒?”
孟轻寒道:“未必,不喝酒的人未必能够永远保持清醒,喝酒的人也未必就一定会糊涂。”
沈双飞笑了,道:“其实我是想将你灌醉,比剑输给了你,我实在有些不服气,就想在其他方面将你比下去。”
孟轻寒看着自己手里的刀,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暗淡了下去。
沈双飞看着他面上神色,也沉默着,过了半晌,忽又展颜一笑,道:“这酒虽然不错,但是你说得对,何况一个人只要活着,总不能永远泡在酒坛子里,稀里糊涂的过上一辈子,该来的还是会来,该走的迟早也还是要走……”
孟轻寒闭着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但是他的眼睛却一闪一闪的发着光。
沈双飞喃喃自语,忽然仰首大笑,道:“佳人不可唐突,好酒不可糟蹋,若为好酒故,佳人也可抛。”
他一把端起桌上的酒坛,这一坛酒少说也有五斤,就算是一头牛喝下去,也会躺在地上四条腿朝天,认为自己是个人了。
窗外风轻月淡,这正适合一个人慢慢的对月畅饮。
他却撕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铁一般的胸膛,一仰头,一口气将剩下的酒全部倒入自己的口中。
他喝得真不少,若是人人都像他这么喝酒,只怕这世上所有人都得改行来卖酒了。
有些话是只有在醉酒的时候才会说的出口,因为有些话是需要勇气的才能说得出口的,有些郁闷只有在醉酒的时候才能排解得开来。
可是他却绝不肯多说一句废话,又一把抓起剩下的半壶酒,也全部倒进自己的口中,然后将空坛子摔在地上。
酒坛粉碎,他的人却已经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