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心里当然不是真想和妻子离婚,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
随着辰辰申请大学时间的临近,小妍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急躁,特别是今天下午,更是偏执得不近人情。在大多数情况下,她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的,若是再一味迁就下去,还不知会发生什么离谱的事情呢。
见她说得差不多了,江致远才抬起眼皮,平静地看了一眼妻子,口气中仍带着深切地责备:“小妍,你还是没明白我今天生气的真正原因。我们相濡以沫近二十年,是所有人眼中情深意笃的模范夫妻,可是,我们的教育理念一直就很难统一。在过去的十七年里,我一直都说服自己,你是孩子亲妈,即便态度严厉一些也都是为孩子好,为了不让儿子看出来咱们俩之间的不一致,我还试图向你靠拢。今天……”
说到这里,这个七尺男儿居然哽咽了,他想起那份如同卖身契的计划表,想起辰辰鲜血淋漓的伤口,几颗泪珠滴在深咖啡色的薄棉夹克上,留下几条长长的泪痕印记。
他摘下眼镜,用手掌心抹了一把眼泪,重又戴上眼镜,咬牙说道:“下午……看见辰辰躺在血泊中……我才忽然醒悟,这么多年,我都错了!我这个当爸爸的没有承担起自己的一份指责,如果,从我们观点出现分歧的第一天起,我就积极采取行动和你正面沟通探讨,或许,你不会越来越偏激,我们会共同摸索出更好的教育理念,正是因为我的迁就容忍,才让孩子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都忍受了别的孩子无法想象的委屈和痛苦。由此,我想到了那些因学业压力自杀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不爱他们吗?不是,他们的父母是在用爱的语言,爱的行为剥夺他们的自由,扼杀他们的天性。多亏辰辰是个内心强大,坚韧不拔的好孩子,我很难想象,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孩子,能在你手里活多久!”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江致远憋在心口多年的一股闷气才算是得以疏解。
小妍的眼泪却越发汹涌,她哭着说:“今天,他生着病,我这么逼他确实是我不对……我也没想到他伤势那么严重。可我是为他好呀……一个男孩子受点儿委屈,吃点儿苦头有什么要紧,我又没像有些外国家长那样,把孩子扔到冰天雪地的野外,让他荒野求生。”
别看小妍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还是公司高管,伤心委屈起来,泪水纵横头发蓬乱,与市井大妈也没有太大区别。
致远被她气得不答反问,语气毫不客气:“你会让你儿子去荒野求生吗?恐怕你还拿不出那样的勇气吧?在你的观念里,孩子的时间怎么容许被这么浪费?请不要偷换概念,这两件事根本就是不同的性质,荒野求生是一种意志力的锻炼,而我说的,是你给孩子精神和思想上施加的折磨,是一种摧残身心的冷暴力。”
小妍呜呜哭着,泪痕爬了满脸也顾不得擦,说道:“你平常总是拿工作忙做借口,辰辰从小到大千头万绪的事,你操过多少心?一回来就知道在孩子面前充好人,那我问你,辰辰有了错谁批评?家里这个恶人谁来做?你根本不懂我这个当妈的心,一句话叫‘慈母多败儿’,如今,社会上竞争和压力越来越大,孩子没有点儿真本事将来怎么安身立命?如果在家里父母迁就他,可怜他,他没有真本事,到社会上谁会迁就他,可怜他?我现在对他从严要求,这才是真正的爱。”
致远垂眸,望着独自在沙发里哭泣的妻子,不禁动容。他能理解,这是小妍爱辰辰的一种方式,只不过,不知从何时起,这种爱就成了辰辰的束缚。
沉默片刻,他说道:“我理解的爱和你不一样,他现在一天比一天大了,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给他空间,放手让他独立思考,这才是爱他。”
小妍收住泪水,用面巾擦着脸,问道:“致远,你是搞教育的,难道你真的相信那些所谓‘释放天性’的鬼话吗?奥巴马家还有家规。孩子不能放养不管,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老师还是学校,没有人会对你的孩子负无限责任,除了家长。”
“不,他自己可以对自己负责。辰辰是上进的孩子,而且心里有明确的目标,作为家长,就没有必要再去苛责。我们应该让他去过自己的人生。”江致远说罢,目光灼灼地看着妻子泪痕未干的倔强面庞。
“他还小……”夏小妍渐渐词穷,底气也明显不足。
江致远见小妍眼里的泪水还在不断往下淌,递过几张纸巾,说:“他不小了。你为什么就不可以完完全全地相信自己的儿子?他马上就会成为大学生,然后,走向社会。在他的领域里,我们不懂的东西势必越来越多,难道,你还能帮他规划一辈子吗?或许人生中充满现实和残酷,但不要向他提前剧透人生,让他带着理想和憧憬往前走,给他机会去试错,去碰壁,只有这样,他的人生才真正属于他自己。”
江致远的话令小妍陷入沉思,这还是夫妻两人第一次就孩子教育问题谈得这么深入,这么开诚布公,或许这次谈话迟到了十六年,但是,江致远却觉得释然。他们也是第一次为人父母,这也是他们不断试错,走弯路的结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