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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說了句:"懂。"但眼泪几乎同时随着这个"懂"字,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老潘正要先把她扶到一边让她忍一忍,会客室里恰巧就传出了铁军母亲嘶裂的哭嚎。安心扔了拐杖推门就冲进去了,她连滚带爬膝行着扑向铁军的母亲,她哭喊着:"妈,妈,你让我跟他一起去吧,我想他……"她跪着抱住铁军的母亲,无法抑制的哭泣使五脏六腑都像抽了筋似的疼痛难忍。她知道自己真的爱铁军,铁军也对她好,他对她对孩子真的是非常好非常好!在一年之后安心向我谈起铁军之死时,仍然落下眼泪,說明铁军的死是她心上始终没有愈合的伤口!铁军的母亲也哭得死去活来,但她很清楚很明确地把安心推开了。她用嘶哑的,断续的,含混不清的诅咒,让在场所有人,包括市里的头头和老潘,都惊呆了。"你这个坏蛋!铁军就是你害死的,你还不放过他吗!你把他害死了!你还要怎么样——!"这位年届半百,头发已经花白的母亲用尽了最大的力气,拉长了声音把胸中的恶气喊出来,声音大得变形变哑她喊的什么反而让人听不出来。但大家都知道她是在骂她的儿媳妇。安心匍匐在地,浑身颤抖,铁军母亲扑向她,几乎是要拼命的样子,大家这才蜂拥而上,拉住了这婆媳两人。安心马上被人搀出会客室,她已经哭不出声,她的泪水糊住双目,头脑昏昏地被人架着走。不知谁拖来一辆担架车,大家七手八脚把她抬上去,她平躺着想挣扎但动不了。她左右摇摆着脑袋,胸部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压住,她那时意识里唯一的渴望就是能够让自己哭出声来!她被推到病房后,医生过来检查她,吩咐护士给她打了一针。可能是一针镇静剂。十多分钟后她慢慢停止抽泣,沉入睡眠状态,一直到第二天的上午才苏醒过来。她苏醒后缉毒大队的一些同志都来看她,《南德日报》铁军的一些朋友也来看她,市公安局的一位领导也来看她,說了慰问、表彰和鼓励的话。对铁军的死,也都向她表示了哀悼,劝她节哀自保。市局刑警大队的人也来了,就在病床前对她进行询问、取证。这案子由刑警大队负责侦办。从他們的言谈话语中,安心能听出来这案子的线索不多。整整一天,没有任何人跟她谈起铁军母亲的情况,甚至,铁军的后事究竟怎么办,也没人跟她谈。整整一天,潘队长没有来。第二天潘队长也没来。但依然有一拨一拨的同事和领导涌到医院来看她,几乎每一拨人都要做出同样关切的询问——当时的情况啦,现在的伤势啦,哪里疼哪里不疼啦,医生怎么說啦,等等。大家的脸色都沉痛着,声音都又轻又慢,有女同志来,还和她抱头痛哭一场。缉毒大队有不少人都认识铁军,以前都羡慕他和安心是最幸福的一对。正因为他們幸福,现在的悲惨才更为显著。一连两天,安心迎来一批又送走一批,不知为什么,她暗暗在心里等着的,是老潘。在这个时刻老潘在她的感觉上,确实成了兄长和父亲。第三天一早老潘来到了病房,身后还带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安心一见到那两个人便泪流满面,她万分委屈地叫了一声:"爸,妈!"安心的父母是这天早上刚刚乘火车赶到的,是潘队长去车站接的他們。安心老实木讷的爸爸一言不发地把给女儿带来的一些吃的和营养药品拿出来放在病床前,她的妈妈则把她抱在怀里,让她哭个痛快。她妈妈流着泪,說:"孩子,跟妈妈回去吧,妈妈疼死你了,咱們再也不分开了。"她們哭完,安心的爸爸妈妈又說了好多安慰她的话,那些话别人也說过,但从爸爸妈妈嘴里說出,感觉是不同的。这就是亲人的作用,亲人在日常生活中往往不如同事和朋友显得亲密和重要,可一旦发生什么事,一旦灾难临头,只有亲人才能熨平你流血的伤口,让你的心真正得到慰藉,真正安宁下来。父母为她擦去眼泪,守着她,哝哝低语。在她情绪稍稍平定之后,老潘回到病房,告诉安心的爸爸妈妈,医生已经来了,你們可以找医生了解了解她的伤情去。安心的父母就去了,屋里只留下潘队长一个人。老潘简单地和安心說了一下关于铁军的后事怎么办的问题,說了铁军母亲和南德市有关领导商量的方案。老潘和安心說的时候,口气上并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意思。其实老潘当时已经知道了铁军的母亲和南德市委及市公安局领导进行的谈话,这谈话的内容不仅仅是商量铁军的后事如何处理的问题,她还向他們通报了她的儿子与安心以及那个孩子的关系。事到此时这个家丑是不得不外扬了,否则谈铁军的后事怎么可以把他合法的妻子排除在外?怎么可以不征求他妻子的意见?铁军的母亲认为,她儿子的死,安心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作为死者的母亲,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安心。她不再承认安心是她的儿媳,不再承认安心是铁军的妻子,尽管在法律上,安心与铁军并没有解除婚姻关系,但铁军的母亲手中握有一张基因测试的证明,还握有其他确凿的证据,完全可以证明这个媳妇对丈夫不忠,而且可以证明铁军在死前已决定和安心断绝夫妻关系,因此她完全有权利不让安心插手和参与铁军的后事。她說这不仅是她,也是铁军本人的意愿。她不能让她死去的儿子受到玷污和灵魂不安。至于铁军的后事怎么办的问题,她表示不同意在当地火化,希望能将铁军的遗体运到广屏,到广屏由铁军的工作单位为他开过追悼会或者遗体告别仪式之后,再火化。火化后和他的父亲合葬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