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眉微蹙,不置可否。
三个晚上过去了,今天已是第四天,折兰勾玉该二十六了。这三年多的时间,他都做了什么?为何玉帝这样过来,会与他有关?她知道关于她心中的疑问,玉帝定不会告诉她,所以开口就变成了其他:“说起来,他也算是你的血脉延续。每当你看着他,或者面对他时,是不是会感觉不一样?”
他定睛看她,神色莫明,依旧不开口。
“他本是你冠上定央珠,日日相伴,但这种安静相伴,又怎及你看他修炼、看他成长、看他动情犯错、看他下凡修历来得鲜活有趣?”她抬眼看他,复又垂眼,低低娓娓道,“这种感情,其实与人间的父母看子女成长有何异?因他成功而喜悦,因他犯错而生气,在他身上寻找自己当年的影子,或者寻找一些自己不曾经历过的东西。”
如果不是如此,玉帝又怎会同意玉央修炼至精,允许他幻化成他的样子,偶尔还在仙界各处走动。
“七世命丧婚嫁,我都未破身,更惶论有孩子。只是这一次,我竟然有了我与他的孩子。我多希望我能平平安安生下这孩子,像他也好,像我也罢,男也好,女也好,只要是我与他的孩子,我就觉得自己这一生都圆满了。我想像着他出生之后的生活,我因他哭而疼、因他笑而乐,看他怎么从爬到走、从走到跑,想像他小小的身子,如何长成可以让我依靠让我骄傲的参天大树。为此我避开婚嫁,劝他与别的女子大婚,因为我真的很想有这样一个孩子。”她一顿,忽而落下泪来,声音却依旧娓娓平静,“可是还是不行,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新房里发生了什么事,尽管我那么希望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平安安降生,尽管我明白我破封印会有什么结果,但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除了她当初将他误认为玉央,她从不曾在他面前这样子说过话。她自知道他玉帝的身份,在他面前向来倔强、骄傲,甚至不屑,即便跪着,腰也是直直的,不肯低头,不肯服软。对他冷眼以对,或者大声质问。
他见过她的娇俏,更见过她的愤怒。而这样坐在那里,垂眼落泪幽幽婉婉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澹然闲赏久,无以破妖娆。当日是你吟诵的诗,还是玉央?”
当初她在天庭的质问,让他一时狼狈。试问自己当初下的处罚,的确存了点私心。只是每当他想给她机会时,她都会先一步触怒他,让他又忘了初衷。
他心绪未静,却见她蓦地起身,一径走至他跟前一米开外停下,抬头看他,眼眸因刚才的泪而格外的清亮,脸上犹有泪痕:“他有你的精血,我又有了他的骨肉,难道你一点也不好奇,我与他的孩子,会是何模样?”
他神色微不平静。
她弯起嘴角,眉眼盈盈,声音也变得娇娇软软:“这个孩子,其实亦与你有血缘关系。”
看他神色一变,她又加一句:“可是你将我召回天庭,亲手扼杀了这个才三个月的与你有血缘的小生命。讲真善、讲大爱,那么敢问玉帝,这个小生命,他是何因受此罪,因何被扼杀?”
他眉蹙得更深,神情凝重,又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气势。
她笑,大笑:“对了,原因还是有的,他罪在有了我们这样一对不被接受与认可的父母,所以活该胎死腹中,这不就是你们常说的因果轮回么?只是如此因果轮回,追溯根源,不过是你的一滴精血,或许也还有你的一份私心。我与他,不过是任人摆布的一个棋子而已。”
“棋子?”他低低重复,被这两字激怒。
“不是么?”向晚直直迎视,淡淡道,“按你们制定的游戏规则行走,进与退、错与对,又哪有我们申诉的权利。用你们的标准,衡量我们的人生,其实不正是一种强权么?天性自然,无为而治,不过是句口号。”
说到后来,又是那种淡淡不屑。
玉帝竟是一时无法辩驳。
“我不知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你纡尊降贵过来两次。只是日落日出,天上不过短短几天,人间他已近四年没看到我了,或许我的尸骨也早已化了灰成了土。我那时常常想,如果能给他留下一丁血脉,那么哪怕之后终是不能在一起,至少他看到孩子时会想起我,至少他想我的时候还有孩子……”她一顿,自嘲笑笑,脸上有淡淡忧伤,声音却甚是平静,“算了,说再多亦无用。你不曾动心,不曾真真正正喜欢过一个人,又怎会明白我的感受,说这些又有何用?你回去吧,该罚则罚,该贬则贬,我已经受惯了,只是这一次,求您高抬贵手,留着我的记忆,除此之外,镇魂镇魄,悉听尊便。”
她说完,转过身走回原位,静坐垂眼,开始修炼,再不去看他一眼。
那一张脸,虽是她朝思暮想。但她朝思暮想的不是那一张脸,而是那个人。既不是他,再相像又有何用?若是他,即便换了容颜,还是她心中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