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所长手停了一下,抬头盯了他一眼。
沈国栋发觉这眼神不对,顿时慌了。他这么配合就是不想受皮肉之苦,现在看到警察同志一脸怀疑他在说谎的样子,连忙一迭声地说:“真的!真的在丽锦山庄!丽锦山庄a区!”
王所长默不作声看了他几眼,搁了笔,说:“等着。”站起来出去了。
不一会儿他回来了,沈国栋满怀希望地看他。王所长的脸仍然板着,官腔打得十足。
“根据我们的查证,你的资料属实,也的确与网上通缉的逃犯不相吻合。”这句话一说完,沈国栋几乎就要喜极而泣。谁说公安机构作风官僚效率差?他本来都以为今晚都要在这儿过夜了的!
“但是!”王所长猛然一下提高声音。“这却并不能抹煞你使用□□,违反我国法律的事实!”
“根据我国《身份证法》规定,凡是使用伪造身份证的,或是10日以下行政拘留――”
沈国栋脑子嗡地一下,顿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拘留?”
他可没想过后果会这么严重!
他用假证,也只不过是为了自己方便,并没有利用它去做什么坏事。被警察逮到,他想最最厉害的也不过是警告一下罚点款罢了,哪里会想到竟然要进拘留所!
进拘留所是个什么概念呢?他恍恍惚惚想起以前有个因为打牌而被拘的亲戚曾经对他讲过。
“拘留所呀……要分大间和小间。”
“小间,一个人住。吃得好、住得好,每天两百块住宿费。”
“大间么,倒不用钱。不过吃得差、住得差,另外随时会被同仓犯人奉送一顿好打……”
沈国栋脑子里嗡嗡地响,差不多已经完全要石化了。
他诚然善于开解自己,但面对此时此境,却也不能阿q地用‘这下不用担心住宿的问题了,好得很啊。’这种话来进行自我安慰。毕竟有谁那么犯贱愿意进拘留所里去受罪呢?!
他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哀求说:“警察同志,我是因为第二代身份证没办下来才出此下策的。您高抬贵手,别拘留我,我认罚行吗?”
“认罚?”王所长眼皮儿抬了一下又爱理不理地垂下去了。“行啊,怎么不行。那就根据规定罚一千吧。”
沈国栋梗了一下。
他这三年省吃俭用也不过才有四五千的积蓄,要说心疼,那肯定是心疼的。可是在这种时候也顾不上这种问题了,把自己弄出去才最要紧。
一咬牙,沈国栋从钱包里摸出了一张□□:“我身上没那么多现钱――”
“嘿,我说你这人――”王所长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哦,合着你的意思还要我们警察这小半夜的替你出去取钱交罚款?”
“那――”
王所长不耐烦地将桌上电话机一推,“叫你家里的人拿钱!”
惴惴地拨通了霍宅的电话,出乎沈国栋的意料,霍英治竟还没有睡,听他结结巴巴说完原委也并没有表现出‘你真是个麻烦’的厌烦情绪。他只淡淡说了一句:“你在那儿等一会儿。”就挂了电话。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霍英治的律师出现了。眼神精明,一副专业人士的派头。办好手续沈国栋跟着他出去的时候,几个警察的视线都打量着他,那眼神儿,很有点奇特。
为了让老百姓过上一个祥和安宁的春节,近来公安机关的确加大了打击犯罪的力度。可是被逮的都是那些对社会治安有严重危害的人,譬如抢劫、杀人、黑社会团伙之类。情节轻的,即使正被关押着,也酌情处理交了罚款放回家过年去了。象这少年这种因为用□□而被抓――套用刚才那警察的一句话――算个屁呀。根本不值得这么小题大作。大家心里其实都有点数:这少年只怕是得罪了什么人……
步出派出所的大门,沈国栋感觉象从一个做了小半夜的恶梦中醒过来,忍不住长长吁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吁完呢,就见路边停着的黑色轿车车窗缓缓降下,现出霍英治的脸来。
即使深夜出行他也打扮得衣冠楚楚绝不马虎。律师走上前,对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十来岁的年轻男人半弯下腰,极尽殷勤:“霍先生,那我先走了。”霍英治微一点头。律师向沈国栋笑了一下,算是告别,上了另外一辆车自行开走。
沈国栋抱着包包,有点儿尴尬。刚才也算是病急乱投医,这下出来了,他才惊觉自己的冒昧。
不管怎么说,半夜把别人叫出来替他交罚款,还惊动了律师,这实在是……
黑色车门打开,霍英治沉声道:“骆云起,你还打算在那儿站多久?”
车子悄无声息地滑行了出去。
此时此刻霍英治没有象平常那么坐姿端正。他悠闲地靠着椅背,双腿交叠,一只手靠着扶手,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虽然脸上并无笑容,但感觉好象他的心情并不坏。沈国栋偷偷瞅他几眼,有种略微松了口气的感觉。
“那个……今天实在是太麻烦你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结结巴巴地跟霍英治道谢。“你放心,那个钱我一定会还――”虽然以霍英治的身家也不会在乎这一千元小钱,可是总不能因为他富有,自己就可以当没事人发生一般。
霍英治淡淡笑了一下,截口道:“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呃?”
“准备落脚在哪里呢?”
沈国栋怔了怔,心突地往下一沉。
是啊,他还能去哪里呢?
那张□□,已经被派出所没收了。他现在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真正的黑市人口……
车子里充斥着难堪的静默。沈国栋实在是没有那个勇气再来拜托霍英治。他本来只想与这个人永无瓜葛就好了,可命运却象是偏偏要与他作对,一次两次给他设置难题……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委屈得想哭,这世上这么多人,怎么他要活下去就这么艰难啊?
沈国栋不知道,他咬着下唇委屈的模样着实让霍英治心悸了一下。
他一直耿耿于怀着骆云起对他的否定,本来,是打定了主意要让他亲口提出请求的。可是看到他这个样子,刚硬的心忽然有了片刻柔软。
霍英治放弃地轻叹了一声,敲了敲前方司机的椅背:“回家。”
好半晌,沈国栋的语声含糊不清地低声响起:“……谢谢……”
霍英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窗外大街上连绵的霓虹灯流光溢彩地掠过他俊美的脸庞,也映照出那双平日波澜不兴的双眼中,渐渐生出的一丝不可掩饰的得意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