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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下着小雨, 天色阴沉,议事堂中灯火通明, 主座上坐着一位形容削瘦的红袍老人, 她虽着官袍却未戴官帽,袍上的仙鹤纹饰将她的身份呼之欲出,她座下摆着两排木色光亮的梨花椅。
玉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官员们鱼贯而入,依照品级排序, 向她行礼道:“拜见州牧大人。”
梁濮抬手道:“不必多礼,召诸位前来, 不过是有些事情要与诸位一道商议。”
她从右侧的抽屉中取出一本文书, 道:“朝中传来消息,陛下已经将内阁给罢了,命六部尚书共议朝事。内阁因何被罢, 传言说,陛下已经拿到了贺州的那本账本。”
左侧第一排坐着潘秀蔚,她拱手道:“大人, 若真是如此,为何陛下只单单罢了内阁, 不向贺州州府发作?”
右侧一人道:“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朝廷那边的消息也不大清楚,这时候定论有些太早了。”
潘秀蔚眉心微皱,道:“贺州那里也没个准信,原随竟不知不觉到了辰州昭邺, 你们也不知道?”
那人亦道:“潘大人难道不知,云中郡现在有多艰难么?是了,不似你黔南郡有太庙做保,再大的风浪都沾不到一片衣角。大人隔岸观火,自然能谈笑自如,轻松应对了。”
潘秀蔚压住火气愤怒道:“你——!”
梁濮视线转向她,淡淡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吵?”
两人只得不情不愿地起身行礼告罪,道:“是,下官知罪。”
“我与沈阁老尚有些交情,只是如今风雨飘摇,内阁已经被罢,阁老们自身难保,朝廷里能为辰州说话的人也就少了。我本想续任,但现下看来,陛下是定要将我从州牧这个位置上换下去的。”梁濮微微叹了口气,有些自嘲地道:“我是该挪挪位置了,好给新人让位。贺州已经在换人了,辰州离这日,想必也应不远。”
众官垂目不语,坐在末尾的燕惊寒闻言看向主座。
“闲话少说,既是议事,那便按照规矩来。三郡夏赋的折子先递上来,赈灾的款项明细另呈上,大家一道说说此次水患受灾的县镇河道的情形如何了?”
燕惊寒答道:“回大人的话,河道已经在修补中,只是近来暴雨频繁,耽误了进展。”她缓缓看向周遭,一字一顿道:“但想来也不至再被河水给冲毁了,这点,下官还是可以保证的。”
云中郡来使冷笑道:“燕大人好大的口气,若是我所辖下县镇有再遭水患侵扰的,你是不是就要提头来见了?”
燕惊寒瞥了她一眼,道:“黔南郡这处下官还是能够担保的,只要被堵住的堤坝无损,自然不会殃及两岸。而青苗也能及时播种,不会误了这季收成。”
黔南郡太常霍然起身,喝道:“燕大人说的好!我倒想问问你,二十三县遭淹,万亩良田被毁,要如何去种青苗!”
燕惊寒毫不退让,上前一步道:“不种青苗种什么?不种青苗,秋后如何有收成,百姓吃什么,用什么缴纳赋税,难道真要如你们所言的,将辰州一郡改种桑树,纺丝造坊?”
潘秀蔚掀了掀嘴皮,不咸不淡地道:“燕大人说的我都不太明白,现下我只关心一件事,礼部侍中李清平,到底什么时候能将太庙择地一事给定下来?燕大人与她曾是同窗,一并进学,难道你就不能与她好好分说,咱们把事情早些定了,也好早些安心。”
燕惊寒一哂:“潘大人这么说可是折煞下官了,下官虽与李大人曾有同窗之谊,但公就是公,私便是私。下官得州牧大人提携,暂居此位,不敢做出些什么有碍声誉之事。”她眼中闪了闪,“倒是潘郡长,贵郡凶案四起,迄今还未抓到凶徒,出了这种事,是不是都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呢?”
潘秀蔚冷哼一声道:“你与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李清平是朝廷派来的人,也是陛下的人,她说的话难道不能作数吗?燕大人,你真的分清了公私吗?自从你到了辰州,这地方就再没一天太平的日子,到底是在座的诸位管束不利,还是你燕大人背信弃义,转身就把事情卖给了别人——”
燕惊寒却不看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主座上的梁濮,道:“我忠心与否,还轮不到潘大人评头论足,大人若是真想让李侍中点头,就应该将青庐山所涵括的所有田地图册全部拿出来!你自己多有隐瞒,还怪别人不够诚实,这又是什么道理?”
潘秀蔚深吸一口气,两指并起,指着燕惊寒道:“州牧大人!我等同进同退,不知经历了多少风浪。如今浪打船头,有人见情势不好,这就已经开始想着退路了!这种小人,难道还要留在此地吗?”
梁濮声调一变,厉声道:“都住嘴!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在此做这些无用的意气之争!这里都是朝廷的官员,所忠的是朝廷,是陛下,不是什么你我!”
她语声沉重道:“辰州水患,我亦难辞失察之罪,待此中事了……我自会上疏请辞。”
梁濮坐在房间里,正对着一桌酒菜出神,直到下人进来通报,她才道:“请她进来罢。”
下人掀开门帐,风裹着水汽吹进房中,将她一头花白的头发吹得飘起。来人亦是一身雨水,在门外脱了雨披入内,见了她作揖道:“大人。”
梁濮看着她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坐罢,不在府衙,繁文缛节便免了。”
燕惊寒撩起衣袍道:“是。”遂落座。
梁濮一改常态,嘿然笑道:“今日的事你也见着了,我已经压不住她们。辰州这么大,我虽身居高位,但有许多事,也不是全然知晓的。”
燕惊寒沉默了一下,道:“大人有大人的难处,您在州牧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这么多年,若不是您,辰州哪里能有今日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