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荡岭上,亲随骑马驮来一匹赤麂,李沛节擦去额上汗珠,提着弓,满意地舒了口气。
王孝恭从一旁骑马过来,“殿下好箭术,真是王某人心服口服。”
李沛节摇头,故意说:“王学士与我约斗,却这样谦让,可是没把本殿下放在眼里。”
王孝恭道:“殿下哪里的话,若要胜过殿下,我恐怕要动用神通才行。”
李沛节虽明知对方让步,仍十分快活,笑道:“我看,是王学士看不上这几头野物吧。”
“殿下快看!”亲随忽然大声惊呼。
五色鹿从里许外的山涧上一闪而过,仿佛昙花一现的虹影。
“五色鹿!”李沛节震惊道:“这就是那头雌鹿?王学士……”他转头一看,却已不见王孝恭的踪影。
……
鄠南山深处花木丛生,怪石嶙峋,眼看已不能骑马,五色鹿时而跃上树梢,时而翻过峭壁,如履平地。奔跑间,它不时机敏地抬头看天上的乌鸦,又回头望那紧追不舍的一人一兽,机敏的眼神中露出悲戚之意,自知虽逃得一时,今日终究难逃一劫。
它在峭壁上折跃,飞身跨过前边的清溪。
涓涓溪流中,五色鹿身下的一片水流忽而静止,波平如镜,映出它毛色斑斓的倒影,秋毫可见。连带着它高高跃起的身子,也被定在了半空中不能动弹。
王孝恭从溪边的银杏后走了出来,看着对岸的李澹骑着符拔来到溪边,拱手道:“李兄,王某不才,先得手了!”
李蝉打量着五色鹿,看向水中倒影,“久闻绛宁王氏《虞书九要》神通莫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我追了这么久,王兄在此守株待兔,可不厚道。”
王孝恭微笑道:“李兄这话又从何说起?这五色鹿未入罟中,就算不得李兄的猎物。”说着,走向溪中。
李蝉笑道:“说得好,不过王兄此时也不算得手!”说着一挥袖,剑若飞星,却不是向着王孝恭,也不是向着五色鹿,而是刺入水下倒影。
悬心剑入水,便搅碎了倒影,仍不罢休,如游龙般翻腾起来,激起大蓬水雾。
水雾笼罩溪岸,王孝恭皱起眉头,暗道不妙,这么一来,不光鹿影无踪,就连李澹也看不见了。他挥袖卷起一阵风,水雾消散之际,便见到那脱困的五色鹿又逃向了下游,连忙运转神通,掐诀指向水面,想再次定住那五色鹿的影子。却不料,那水中空空如也,竟没有影子!
只有残余的水雾随风散去!
嗒嗒!上游处,五色鹿落在山石上,又一跃,没入林间。一人一兽紧跟其后。
王孝恭反应过来,踏足飞奔,到了那山石上,却不见了李蝉的踪影。
……
“阿郎好神通,好手段!”徐达在林间腾跃,一边夸赞,“往日阿郎多在纸上作画,原来也能在雾里作画,有朝一日,想来挥笔化虹也不是难事,不是难事!”
李蝉道:“方才也用了些驭使蜃气的法子,不全是画的。”
“原来是神女娘娘的手段!”徐达惊呼,又转头看了一眼。
李蝉笑道:“王孝恭大概不精于乘跷之术,应该是不会追上来了。”说着,看向前方,五色鹿受了刚才的惊吓,已明显慌乱了许多。
追赶一阵,鸦千岁从半空掠下,抓住五色鹿的角,五色鹿用力甩头,虽摆脱了鸦千岁,却有一道剑光闪过。
五色鹿前方数人合抱粗的古松轰然倒塌,它连忙跃过去,那剑光又迎面而来。慌乱之下,它四蹄一踏,竟蹑风蹈虚一般,在半空中转了个方向。但这距离下,五色鹿再快也快不过悬心剑。
五色鹿再三躲避,越来越慢。
远方的李蝉朗声道:“鹿儿!你若再跑,恐怕要受些剑伤了!”
五色鹿一怔,被迫停下,身躯发抖,转身直愣愣盯着靠近的一人一兽,双眼露出哀求之色,四膝跪地。
李蝉一怔,拍拍徐达的脑袋,翻身下地,丹眼瞧见五色鹿身上流光溢彩的灵性,“我乃乾元学宫李澹,你不必惧怕。今日是人皇田猎之日,你这样的灵物,被抓了,也不会成为祭牲,只会被养在宫中,虽没了自由,却无性命之虞。”
五色鹿俯着脑袋,哀戚道:“李学士说的妾身也知晓,妾身在此生活,终究躲不过这一日的。”
李蝉看五色鹿可怜,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要在帝阙边生活?”
五色鹿小声道:“妾身原本在岭南居住,却日夜担心落入其他妖怪之口。思量一番,仗着一身皮毛美丽,被人族视为祥瑞,妾身便与夫君来到玉京,原本想的是,若不被抓住,便不用担心有其他妖怪伤我们的性命。不过,去年冬天,妾身的夫君,便被抓到宫里去了。”说着,滚圆的泪珠簌簌落下。
李蝉叹了口气,摇摇头:“有得必有失,你到玉京城来,也想到有这一日了,何必如此悲戚。”
五色鹿仍流着泪,“李学士说的是,妾身也知道这道理,只是妾身还有个孩儿。我与夫君纵使被幽禁宫中,也无怨言,可怜我那孩儿才两月大,却从未尝过自在的滋味。妾身只求李学士今日暂放妾身一马,待明年秋天,孩儿长大了,妾身愿被李学士献入宫中,决不食言!”
鸦千岁好奇地啄着五色鹿滚落的泪珠。
徐达叫道:“你这鹿儿好不懂理,今日没有李学士,也有王学士白学士赤橙黄绿青学士!鄠南山已被围了,多亏是咱家阿郎先找到你,你才能毫发无伤,若换了其他人来,可没这么好运气!便连你家小鹿娃娃,今日也多半难逃罗网啦!”
五色鹿闻言,悲从中来,幼幼的哭得更凶了。
李蝉瞪徐达一眼,斟酌片刻,对五色鹿道:“我不便放你走,但你若愿意,我倒可以把你的孩子带出去。”
五色鹿一怔,眼中生出几分惊喜,又摇摇头,看了看徐达,哽咽道:“李学士既然养着这只辟邪,又肯听妾身倾诉衷肠,想来不是拘泥于世俗成见之人,我那孩儿若能跟李学士走,妾身自然求之不得。可是,这鸣犊泉之野本是人皇的猎场,李学士纵使来自乾元学宫,恐怕也没法私自带走我那孩儿。”
李蝉道:“这你不必管,那小鹿儿眼下藏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