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晔认真听她倾诉,心头万般爱怜又觉得惋惜。即便有一日漠北再无战乱,即便将来宇文程、萧太后等人被他们一一铲除,历朝历代腥风血雨的朝堂也永远不可能真正安稳。而他没资格远离,因为他是天玺朝未来的王,他肩上注定担负一国的兴衰荣辱,无论何时也不能陪她逍遥山水。
罢了,她年纪尚小,他又何必过早对她说那些残忍的现实?
贴近她的耳鬓,宇文晔忽而说:“莞莞,我答应你,有生之年去一趟漠北。我想亲眼所见养育你这般奇女子的土壤,更想目睹传说中触手可及的星河,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白沐莞眼中闪过欣喜热情:“说话算话?”
他颔首:“一言为定。”
宇文晔一直留在青云阁陪她用过晚膳才回书房处理政务。
年节期间赶上八皇子宇文晖出生,皇帝龙心大悦,下旨再行休沐七日,六部各司皆欢喜,当真是普天同庆。
当宇文晔离开青云阁时,殿内少女径自蹲下身子,把夺目美丽的脸孔深埋在膝间,泪水潸然落下。香肩因她哭泣而剧烈颤抖,哭声却刻意压抑,低得微不可闻。
她不想让人察觉她在哭泣,直到进来送燕窝羹的香云发现,慌忙跑上前扶起她,口中惊问:“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看见香云惊慌失措,白沐莞吸了吸酸楚的鼻子,勉强安慰:“我没事。”
香云拽住她的手,泪水吧嗒吧嗒跟着落下:“奴婢打小伺候小姐,何时见过您伤心成这般模样,究竟发生了何事?虽然奴婢人微言轻帮不上您,起码能听您发泄几句,别闷在心里。”
“我哭过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也别说出去。”白沐莞抬手拭干眼泪,转身朝里间走去,“今儿我累了想早些睡,你告诉碧珑无需安排人守夜伺候。”
香云还想劝说什么,眼看着那抹淡粉色的身影消失在纱幔后方,她也只能退下。
与此同时白沐莞合衣躺下,眼泪流淌过肌肤的地方留下浅淡的泪痕。她佯作不在意地闭上眼睛,奈何头脑昏沉混沌,时而又格外清醒,虽然她阖着眼,依旧有许多画面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浮在眼前。这些画面都和宇文晔有关,他不经意间的嬉笑怒骂,或是她想象中未来伴随他身侧的女人……
注定她此夜无眠。
缓缓睁开眼,白沐莞忍不住腹诽仝瑶只是第一个吧?无论自己和宇文晔的结局是何,这东宫后院迟早会日渐充实。鲜花开了一茬又一茬,储君的女人是否也更迭不休?她心中已有答案。她心悦于他,甚至是彻彻底底爱上他。命中注定当不了唯一,那么她只能竭尽全力当他心尖上永远开不败的盛放花朵,争取让他一辈子带笑常看。
殿内熏染过梨花清香的纱幔本是她最喜欢的味道,此刻令白沐莞愈加清醒无眠。
外面寒风不停吹着,冬夜里扰了原本的静谧,树叶婆娑的声音不断透过窗纱传来。不知过了多久,大约青云阁的侍女们大多睡下,白沐莞下床披衣走出殿门。清冷的风拂在身上,将她身后轻柔的月牙白披风吹起,如同暗夜里一只飞舞的蝶,孤单而美丽。
远处隐约有一阵琴声倏然响起,清幽婉转,听起来心如止水。
白沐莞扬唇一笑,她当然知道这是她表姐叶诗莹的琴声。不过她不知,她是偶尔一夜无眠,而叶诗莹自从嫁入东宫几乎夜夜无眠。
思量片刻,白沐莞信步朝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果不其然来自秋水阁内苑。她在距离叶诗莹间隔两米左右的位置顿住脚步,不远不近细看坐在月色下抚琴的浅紫色倩影。
一曲终了,叶诗莹回头轻轻一笑:“你终于不躲着我了?”
“我天不怕地不怕,为何要故意躲着姐姐?”腔调带着不羁和笑意,白沐莞抬脚朝她走去。
叶诗莹垂眸依然微笑着,反问一句:“妹妹今夜也睡不着?”
白沐莞淡淡开口:“往后东宫不止我们姊妹俩,虽说我是外人,却不会眼睁睁见姐姐陷入危机。仝良娣明日过门,姐姐独善其身的平静时光恐怕再也没有了。”
“我不和你争殿下,自然也不会和她争。”绝美的面容神情淡淡,叶诗莹咬了咬唇,自嘲道,“我只求安稳度日,叶家平安无虞。”
“姐姐如今身处高位,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倘若只求置身事外,未免太过天真。”白沐莞冷冷一笑,这份冷意却不是对着叶诗莹,“至于保全家族,我们虽是女子,但是哪一个不背负家族兴衰荣辱的使命?”
“沐莞,你敢说的敢做的,我不敢也不会。”叶诗莹苦笑一下,“我谨小慎微当这个太子妃,不得殿下待见,还遭来无数人的冷眼妒忌。我却不得不循规蹈矩,因为我不敢拿叶家荣辱冒一丁半点风险。”
白沐莞不以为然地反驳:“姐姐说错了,你起码有亲兄弟可以依靠,他们各有所长保全叶家无虞,而我白家嫡系唯有我一人。要论不敢,我才不敢拿我父亲刀光剑影里拼杀出的功名冒险。”
“我出嫁前常听人说做女子不易,从前不觉得,如今倒是深以为然。”说罢,叶诗莹兀自摇头,抱起古琴准备离开。
白沐莞留在原地出神,叶诗莹如今坐在她最渴望的位置上,是宇文晔明媒正娶的妻,却当得如此不耐烦不情愿,若换作是她白沐莞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