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若想尽快平息流言,早命人严惩不贷,何须在此犹豫不决?无非是担心态度过于冷漠,被人指责不孝太后,有损英名。他这席话便是告诉众人,国难当头,皇帝不是不顾萧太后体面,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费神。
宇文景忙不迭附和,侃侃往下说:“王叔所言极是。苏州郡衙一连死了近十位官吏,太子当街遇刺,官府颜面被江湖帮派践踏。浙州水灾危机,朝廷下派的赈灾钱粮只能管一时温饱,萧侍郎动员当地大户捐粮救灾,结果收效甚微。”
“关乎苏州郡官吏填补,白沐莞倒给朕上了道折子。”想起奏折上大胆不讳的内容,宇文昊天反而有了一丝笑意,“朕会酌情批复,此事不用你们再议。近日太子坐镇苏州,朕放心得很。”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接连应是。
苏州郡死了这么多官吏,按理说急需下派填补空缺,皇帝竟然不焦不虑。这回连盛亲王也琢磨不透帝心用意!就像是先前“逃回”京城,人人喊杀的苏州郡守,未尝想皇帝不仅不罚他,还命他住进宫里听候发落。此时站在诸人后面的戴鑫不卑不亢,修长的身影折射下一道阴影。
见皇帝不愿再议苏州的事,蔡荃颇有眼色转了话题:“安国与我朝互市通商十载相安无事,此乃陛下仁义贤德,不愿边关战乱百姓流离,否则像那等蝼蚁小国原该一举歼灭再扩我朝版图。”
漠北乃是天玺朝最不太平的边疆地界,常年同北陵国开战,仅次于漠北的边塞要地当属西京。三十年前贺王通敌叛国,所谓他通的敌国便是与西京临界的安国。安国地小人稀,因为常年缺乏水源,百姓生活困顿。为争夺水源,发生了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战争。直到十年前宇文昊天接受安国使臣送来的文书,两国休战讲和,从此互市通商,约定永止干戈。
“前几十年西京百姓屡遭战乱,朕是顾念自己的子民,再者咱们泱泱大国不屑跟安国一般见识,这才签下盟书休战。如今他们不安分起来,朕焉能再忍让?”说着宇文昊天冷哼一声,杀意毕露,“往后不必顾及什么盟约,再有安国人敢捣乱作祟,格杀勿论!”
众人闻之齐齐应下。
高座上的天子绝非文懦之人,相反他尚是皇子时便多次领兵出征功勋显著,当年他也亲自和安国兵马交过手。对于安国那等靠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苟存于世的小国,他从不放在眼底。
上官丞相启齿补充:“老臣听闻安国国主年迈病重,其膝下三子各个摩拳擦掌。二王子拥兵自重一呼百应,如今他蠢蠢欲动想夺下我朝西京回去邀功。”
宇文昊天在听见安国国主病重时,杀意缓慢散去,情不自禁显露复杂的情绪。似快意,似失望,又似惋惜。
末了,他大手一挥:“戴鑫留下,其余人先跪安。”
随着一阵衣袖摩擦的窸窣声,众人依礼退下。再抬眼时,空荡荡的金銮宝殿内只剩戴鑫一人。
宇文昊天起身走下金阶,对着身穿四品朝服的戴鑫,幽幽喊出两个字:“阿鑫。”
戴鑫先是一怔,旋即定定神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朕想去练剑,阿鑫陪朕过上几招可好?”俯视众生的九五之尊,竟用商量的口气询问戴鑫。
戴鑫连忙应下。
紧接着宇文昊天亲自取出束之高阁的剑匣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两把封存已久的宝剑。
剑身玄铁而铸,透着幽幽寒光,剑柄分别为白虎和金蟒图案。白虎柄刻着“天”字,金蟒柄刻着“鹤”字。
金蟒乃是储君才可用的图腾,先帝将金蟒宝剑赐给贺王,足可见用意。倘若没有那场阴谋陷害,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人不会是他宇文昊天。他兴许也会恪尽臣弟本分,如幼时追随贺王脚步那样,执剑天涯守护兄长的江山。
看着近在咫尺也恍如隔世的宝剑,戴鑫眸光一震,忙掀衣跪地,惶恐道:“陛下恕罪,臣不敢!此剑为先帝分别赐给陛下和……贺王的遗物,意义深远,臣万死不敢接剑。”
宇文昊天望着虽至中年亦气度斐然的戴鑫,不恼反笑:“这些年你为一方郡守,多了文人气息,刚刚终于找回几分武将气魄。”
“臣只愿追随陛下,不拘文官武将身份。”戴鑫一字一顿地说。
宇文昊天愈发挑起嘴角:“朕记得,这话你当年说过。”
正因为戴鑫当年这句话,命他褪去御前侍卫的铠甲,换上文人衣冠,从九品芝麻官当到一郡之首。亏得戴鑫争气,否则他身无背景,皇帝焉能不动声色提携。
“这两把剑上元节时朕命人拿出来问世。罢了,今夜你用这把,朕握兄长当年的宝剑。陪朕去御花园比试一番,拿出你的真本事,今夜没有君臣。”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戴鑫只得恭敬领受。
宇文昊天没带侍卫,连高瞻也未随驾伺候,只携戴鑫一人前往御花园。
夜深人静之处,风声飒飒,吹起他明黄色的衣袂在夜幕中飞舞。
忽然,戴鑫压低嗓音问:“陛下今夜利剑出鞘,可是决心与害死贺王的人一绝死战?”
宇文昊天一声不吭,右手微动,宝剑已直挺挺挥去。
剑光一闪,已至他眼前,戴鑫连忙后退躲闪,长剑悄无声息从腋下刺出。宇文昊天翻剑格挡,两剑相交,发出清脆声响。
短短几招交锋,戴鑫似有若无落败于真龙天子。
宇文昊天并不愉悦:“阿鑫,你别再藏掖着,想当年朕从没赢过你!”
戴鑫讪笑着应道:“陛下宝刀未老剑术精进,臣这些年偷闲度日,恐怕再难赢过陛下。”
“朕不信。”说罢,宇文昊天再度挥剑出招。
自贺王离世,戴鑫褪下武服再也不曾练剑,今夜全凭年轻时出众的武艺功底。即使有把握能赢,他也不敢冒犯。帝心难测,彼此虽相识相知于年少,到如今他亦不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