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康长公主一愣,仔细辨认了一会,不确定地凝视着杨二娘说道:“是杨家的二姑娘么?”
十几年过去了,她记忆中的小女孩儿已有些模糊,不过对好看的小姑娘她一向印象很深,凭空回忆可能想不起来,见到人绝对能一下子对上号。
杨二娘上回听盛景意说见到了昭康长公主,心绪便被扰乱过一回。如今在被昭康长公主当面问起,饶是她平日里性情再要强,鼻头也不由微微泛酸:“回殿下,是我。”
昭康长公主心中也是一阵感慨,示意杨二娘坐到自己身边。
认出人以后,昭康长公主已没什么心思谈那《桃花扇》了。她本想提出给杨二娘赎身、帮杨二娘寻个如意郎君,可话没出口她又想到太上皇年纪渐长,越发听不得别人提起当年那件逆案,思来想去,终究只能拍着杨二娘的手背轻轻叹气。
韩端是想让昭康长公主高兴高兴才叫人去请盛景意几人过来,没想到竟成了故人重逢。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杨二娘几眼,心中猜测当年杨二娘定然长得明艳动人,要不然不可能让他祖母一直记挂着。
眼看气氛越发低迷,韩端开口询问盛景意:“选角的日期定下了吗?”
盛景意见韩端明显是要自己答话,她也不怯场,应道:“我们觉得三月三上巳日不错。”
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了刚才的沉寂,昭康长公主的目光转到盛景意身上,小姑娘眉目秀丽、唇红齿白,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亮亮的,瞧着就叫人心生喜爱。
上回路上遇到了,昭康长公主乍见之下只觉这小姑娘鲜活可爱,怎么都没想到这孩子竟还是杨二娘的干女儿。
昭康长公主把盛景意也叫到身边,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片刻,才感慨地说道:“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她说完又转头询问起盛娘的出身。
盛娘的父亲当初不过是个金陵小官,不过不小心卷入一场官场大案之中,被朝廷的余怒扫到了才会祸及妻儿,男的流放千里,女的充入教坊。
盛娘报了家门之后,昭康长公主没什么印象,只好把名字记了下来,转而询问柳三娘与含玉的家世。
昭康长公主从前便爱看杂剧,可从来没有人演出刚才那种感觉,她觉得台上的“李香君”是活生生的人,台上嬉笑怒骂的“杨龙友”与“李贞丽”也真实存在的。
昭康长公主真心喜爱这一出《桃花扇》,对杨二娘几人便分外怜惜,觉得她们唱的李香君同时也是她们自己。
朝廷大事她掺和不了,但可以先记下她们的家世,回头叮嘱孙子留意一下,将来能帮的便帮上一把。
两边聊着聊着,外头的歌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教坊的人上台宣布花神之位归属。
观众已经用脚投票,纷纷把钱砸给了《桃花扇》,今年的花神之位自然也落到了千金楼手里。千金楼是以含玉的名义参与的,今年的花神便是含玉无疑!
台下的观众们可不管这个,反正他们支持的是《桃花扇》,现在《桃花扇》拿奖了,他们自然高兴不已,欢呼声让整个秦淮河畔再一次沸腾起来。
昭康长公主听到外面的动静也认为这是实至名归,当场和盛景意打包票:“你们要是钱不够或者人手不够,只管去找行之,他会给你们补全了。”行之是韩端的字,一般是长辈和亲近的朋友才这么喊他。
盛景意瞄了眼含笑坐在一旁的韩端。
这人做事真是不拘一格,带自己亲祖母来看秦淮河畔举办的花神夜游会不说,还当着亲祖母的面一掷千金。不过昭康长公主显然也不是拘泥于规矩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艘画舫之上。
这祖孙俩都不是一般人!
既然昭康长公主都这么说了,她当然要好好把握机会!盛景意一口应下:“好,要是遇到问题,我们会去找韩府君的。”
昭康长公主就喜欢爽利的孩子,又拉着盛景意聊了好一会关于《桃花扇》选角的事。
直至外面人声渐悄,昭康长公主也有些疲乏了,两边才终于分别。
盛景意一行人从韩家的画舫上下来,正要回自家花船上去,岸边的柳树后又跑出个熟悉的身影来:“盛姑娘!”
盛景意转头看去,只见徐昭明兴冲冲地朝她跑了过来。
跑到盛景意面前后,徐昭明脸上还带上了点小委屈,口里抱怨道:“韩世兄找你们去做什么啊,你们怎么去那么久?我本来想去找你们,结果立夏说你们被韩世兄请去了,我一直等在这,等了半天你们都没下来。”
盛景意不答反问:“徐公子还没回去?”
据她所知,自从徐昭明跑如意楼住了大半个月,他家就给他设了宵禁,严令禁止他再跑外面胡混。
徐昭明表情一滞,看了看天色,脸色顿时不好了:“完了,这么晚了,再不回去我祖父又该发飙了!”他也没说自己为什么等在这里,和盛景意说了一声便带着人回定国公府去。
盛景意莞尔。
她目送徐昭明跑远,转头便对上盛娘几人担忧的眼神。
盛景意知道她们在担心什么,可这种担心根本没必要:一来徐昭明对她没那个意思,二来她也不打算给自己找苦头吃。世间好走的路千千万,她又何必选最难走的那条!
盛景意笑眯眯地跑回盛娘身边,仰起头说道:“娘,我们回去吧。”
盛娘对上盛景意清澈澄明的眼睛,没说什么,带着她上船。
花船徐徐碾碎江上斑斓的灯影,沿着来时的路驶回千金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