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瑕看了他一会,摇了摇头。
“没甚不明白的,宗泽死了,还有岳飞,岳飞死了,还有韩世忠、张竣刘世光。朝廷更喜欢他们这样的武将,或故作粗俗好色,蓄妾无数,不谈国事;或贪财好货,豪奢挥霍,染些奸佞名声;或畏敌如虎,御军姑息,无兴复志,朝廷喜欢的从来都是这样的武将。自保之道,君玉兄若想学,该是不难的。孟珙、余玠,错就错在不该口口声声‘收复’,收复旧京,收复汉中。”
“那是得做吕文德埃”张珏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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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珏犹鄙夷,叹道:“我们还真不算什么,大宋从来不缺你我这样的将领,缺吕文德。”
李瑕道:“我也是近来才明白一个道理。当时收复汉中之所以还能有些功劳,因为汉中是易守难攻之地、是川蜀门户,而川蜀又是临安屏障。但从当时起,我其实就已经犯了大罪,罪在‘收复’,故而赵昀只能召我回朝。今年收复陇西,又是一桩罪,逼得朝廷不得不对我下手。”
“收复是罪?”
“当然是罪。靖康之乱打破了朝廷原有的兵权体系,中兴四将麾下之兵皆是由地方武装而来。赵构自然感到极为不安,这些领兵将领,便像是手持利刃徘徊于他身侧,比金人可怕多了。如今亦然,我们比蒙古人更有威胁,与蒙古还能讲和,至少经验是这样,但武将谋逆就是一条路走到黑了。故而,每有武将立收复之功,皆是在加剧这种不安,此罪一。
立国三百年、南渡一百三十余年,王朝至此已积弊丛生,权贵豪强阡陌连野,贫民百姓无立锥之地,国库空虚,财用不足。每收复一地,便需要军费无数,设兵驻守,又需军费无数,待敌军攻来抢夺,需军费无数,安抚新收复之地民心,又需军费无数。刀刀割肉,如何不惧?
并非没有收复过失地,山东与河洛,皆曾收复过,但兵马过境一看,所得远远不如所费。那收复来何用?空费钱粮,加剧国内动荡,使战祸不停。
最好是不必收复,大理国不难取,送到赵宋眼皮子底下尚且不想要,又何必从虎狼口中夺取中原之地。这是国情决定的,宋王朝根本上就不愿收复失地,这些事就是罪。
我也傻,竟还想着拿收复陇西来请功,还想着收复大理、关中再一一请功,谋个开府之权。太傻了,犹抱幻想。这些,从来都不是功劳,是大罪。你与我走得近,你也是大罪,杀你,该。
杀我也该,他们甚至还不知收复了大理、关中之事,不知我其实远比眼下还有罪,罪大恶极,罪孽滔天,罄竹难书。”
张珏执着酒壶,良久无言。
他已不知如何应答。
这些道理,很多人早已明白,历朝都有人明白,先有张俊,后有吕文德。
可惜张珏明白不来,他本以为朝廷为岳飞平反、为余玠平反,就是认可这些武将所做所为。
不是的,平反,那是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君玉兄,死心吧,你沾上我这样罪大恶极的宋臣,若不反,只能身败名裂。坐在皇位上的是赵昀也好、赵禥也罢,都没用。就算赵祺是个傻子,万事不管,不会开口杀我们,我们也必须死。坐在相位上的是程元凤也好、贾似道也罢,都得杀我们,人品好坏,聪明与否,全都没用,只要忠于宋廷,必须杀我们。
因为,这是宋王朝立国的根本,任何人都改变不了它,宋王朝的制度,其根基就是为了让懦弱之主与满朝士大夫能平稳治国。我们这样的人是隐患,每一个忠于大宋社稷的人,都将视我们为敌。我们人人得而诛之。”
张珏道:“好一个人人得而诛之,我们是叛贼,无甚可说的,只可惜了王将军的忠心。”
李瑕抬手拿起张珏面前的酒壶,倒了两杯酒,递一杯给张珏。
他举杯,道:“我说这些,是陈述,不必抱怨,你我坦然面对便是。”
张珏举杯与他碰了碰,一饮而荆
这一日下来,先是商量反不反,再是打赌比试,谈罢王坚,又杀退来敌,至此时,他终于放弃了所有对宋廷的希冀。
反。
不是“他娘的!反了就反了”的一时冲动,而是就该反了,心底确定这样的朝廷就该推翻了。
当此胡虏肆虐之世,世间要的该是如唐太宗一样以己身气魄便能压服武将的英雄,不是临安繁华烟雨里终日忧武将不可控制的懦主。
酒入喉,张珏已感到这反贼当得畅快无比
张文静坐在这堂中,大部分时候都显得乖巧,此时见二人碰了杯,眼中狡黠之色一闪而过,起身道:“对了,张副帅可还未说是否与我拜把子?”
“好1
张珏哈哈大笑,伸手往李瑕肩上一拍,笑道:“大帅往后便算是我妹夫了?”
“见过义兄。枯坐这般久,小妹可算是得了个靠得住的兄长,也算是不虚此行?”
驿中笑声更响。
驿馆外头颅摇摇晃晃。
不远处,青白江兀自东流。
它见过了诸葛亮“抛掷南阳为主忧”,也见到了三十余年来大宋无数名臣良将“北征东讨尽良筹”。
今日情境,依旧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见过了蜀汉后主的“千里山河轻孺子,两朝冠剑恨谯周”,今日又见这大宋君臣。
唯馀岩下多情水,犹解年年傍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