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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的一声响,一柄匕首被丢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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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你要是想自刎了事,允了。”
张顺心底恨刘整带着胡虏入境烧杀抢掳,本有许多话想要骂眼前的刘整,但因得知刘埏死前的惨烈之举,也懒得再骂。
用刘金锁的话说就是“这种不听人劝的老顽贼,与他无甚可说的,骂他是好心,没来由还显得自己蠢了。”
张顺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他退了两步,以免血又溅自己一身,只与张贵等人并肩而立,冷冷看着刘整。
刘整只冷眼瞥了他们一眼,根本未细瞧。
但看着那匕首,神色已渐渐悲凉。
他可以败,进入关中之前,早已有过会败的预感了。
若是就擒于李瑕之手……不可耻。有刘黑马、廉希宪之事,不至于因此损一世英名。
但,就擒于眼前这两个黝黑矮小的无名之辈,乡野村夫?
未免让人太不甘。
……
张顺等了一会,见刘整还不自刎,忽然想起来还有一句话没说,遂道:“你放心,你自刎了,我们会说你是自刎的,刘将军说这与你的身后名有大关系。”
刘整终于捡起匕首。
这一刻,也想到了过往之事……
年轻时,他从金国投靠宋国名将赵方,属于赵方麾下的克敌营。
克敌营都是金国降兵,也是后来他麾下精锐的来源。
赵方死后,其次子赵范守襄阳。赵范也是名将,但贪杯好酒,蒙人收买了克敌军,趁赵范大醉时打开城门,攻陷了襄阳,赵范也因此罢官。
襄阳失陷那一年,京湖七州俱陷,宋国有覆灭之危。
是他,跟随孟珙力挽狂澜、扭转战局!
之后,随李曾伯收复襄阳,屡建战功。
但克敌营的经历、北归人的出身,注定得不到宋廷的信任……
“哈哈哈!”
回顾至此,刘整仰天大笑。
“李瑕要让我死?他不敢用我?‘刘整才气,汝辈不能用,宜杀之,勿留为异日患!’赵方如此,李瑕亦自知无能,不敢用我!哈哈……”
张顺倒是愣了一下,与张贵对视一眼,皆不知如何回答,心想这刘家父子不是不想与我们说话吗?
却见刘整已将那匕首掷在地上,用那通红的双眼瞪过来,理所当然道:“我要见李瑕。”
“郡王还在忙。”
张顺不耐烦答过,见这个五旬老者身上的伤口被河水泡烂,看着也有些可怜,遂又好心提醒了一句。
“你想活?刘将军说了,你活着未必比自刎了好。”
刘整根本就不理会是哪个刘将军有这许多屁话,自顾自地道:“李瑕无自信、无气度、无胆量,果然!”
张顺一听便恼,只觉这刘整实在让人讨厌,捡起地上的匕首,道:“那你等着。”
刘整仿佛捉住了生机,自冷笑两声,傲意又回到了脸上。
但一日过去,又一夜过去,他根本就没见到李瑕。
心境渐渐有些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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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河口镇的水渠边。
远远有灰烬飘来,也不知是麦田里的余灰,还是镇上烧祭遇难者的纸钱灰。
李瑕一身普通打扮,正与几个老农指点着那片烧毁的麦田说话。
“小郎君不知啊,小老儿不是与你讲官府这处置妥不妥当,讲小老儿心疼呐,心疼呐!”
“老丈莫急,我知道的。烧了确实太可惜,但还是得要再种,这批俘虏先留在高陵县,由老丈亲眼看着他们做牛做马,把水渠挖到北面的三川河……”
围在一边的农夫们一个个愁眉苦脸,缩头缩脚的,也不敢多说话。
唯有一个读过书的老农夫满脸痛心疾首,与李瑕说个不停,不时猛捶自己的胸口。
“从去年冬到今年六月,眼看就要麦熟了,眼看就要熟了,多少心血?!”
“……”
“唉,小老儿看小郎君这气度,必是富贵出身,这六十余亩田的收成未必能入眼,唉,本也不是小老儿的,但心疼啊。”
“哪能不入眼?又有谁不心疼粮食?粒粒皆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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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整被押过来之时,看到的便是这吵吵闹闹的情形。
李瑕必然很忙,因不远处就有人牵着马匹,满脸焦急,该要等李瑕他赶往别处。
而那些村夫显然不识抬举,认不出微服出巡的李瑕便罢了,连分寸也不懂。
好一会,李瑕终于是转过身来,算是接见了被俘的刘整。
就在这田野边。
“他们若是知道是你带着外寇来杀人烧田,该一锄头一锄头打死你。”
刘整微微一愣,没想到这是见面的第一句话。
仓促应对,他回答得也很奇怪。
“呵,还要我赔不成?我赔得起。”
李瑕仿佛没听到,自顾自道:“但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还是最善良的,他们最后也没打死你儿子,押送刘垓见官了。”
刘整道:“我长子正领七千精兵攻潼关,由西面攻。”
“所以呢?”
“你不敢用我?”
“你知道自己的伤势?”
“我还能捱。”刘整没低头看他溃烂的伤势,道:“我并非怕死,而是要给我一路带出来的将士们一个归宿。”
他似乎想降。
不论是否出于真心,像是有这个打算。
但李瑕态度却让人感到难堪。
于是刘整仰了仰头,道:“我虽不愿降你,却须保全将士。你亦不必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既想杀我,何必惺惺作态让我自刎?”
“讨厌贾似道吗?”李瑕忽然问道。
刘整再次愣了愣,无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脖子,骂道:“贾似道心胸狭隘,自是惹人憎恶!”
“嗯,他是言语刻薄,你则是态度倨傲。你就没想过,走到哪都能与人相处不好,是自己有问题?”
李瑕还认识一个如此傲慢的人,是秦九韶。
若是秦九韶,此时必会说“我不必与世间庸才相处”。
刘整不同,他的傲气不像秦九韶那样流于表面,他更深刻,傲是刻进骨子里。
他本就是惹人讨厌,也被各国猜忌,这点他自己也知道,所以显得尤为孤独。
沉默了一会之后,刘整才道:“我落在你手里,无甚可说的。你既认为降服不了我,要杀便杀,到时我儿……”
“不必虚言试探,我不会用你,因为你没有信念。”
“我未打算为你效命,你本也不敢……”
李瑕回过头,用眼神打断了刘整的话。
“回答我一个问题吧。”他像是想认真与刘整探讨,问道:“你觉得,人活于世,没有一个‘国’,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