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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已经完全降下。
保州城头上挂的依旧是大元的旗帜。
张弘范走出张府,向城东南的莲池别院赶去。
莲池别院是俗称,张柔建保州城时为城中水运以及用水,开凿了一片大池,在池边建了一处别院,初名为雪香园。后来因为张弘基常在此处会客,又题了一个牌匾,上书「水鉴公署」。
这里正是兀古带进城之后的驻地。
但今夜张弘范赶到时,抬头一看,只见大门上的牌匾已经不见了。
就连旁边那「文楼挹翠,鉴水回朝,八景如珠镶画面;宝鸭穿莲,古榕弊日,四时叠韵激诗心」的楹联都被拆了下来,火把光一照,还能看到柱子上的劈痕。
他皱了皱眉,下马,赶进别院之中,还没转过壁照,已能看到偌大的前院里点着一团团篝火,不少士卒正坐在篝火旁喝酒。
再往前走,让他感到荒唐的是,竟有人在原本花木别致的庭院中搭起了帐篷,而那些雕栏画栋的亭台楼阁则被拆下来当柴烧。
「大王呢?」
「在画舫上。」
张弘范闭上眼缓了缓情绪,大步往里走去。
穿过前庭,前方伴着大湖有—伴1权山,山顶有观澜亭,山底则是参差错落的莲池,碧涛波澜,占地广阔。
绕过假山是一座汉白玉石桥,桥上原是题着「绿野梯桥」的牌匾也不见,连桥上精美的雕刻也被划得不成样子。
此时若转向东,前方还有寒绿轩、响琴涧、高芬轩,总之是琼楼玉阁、芙蕖香荷,尽托于山水之间,交织成画。
张弘范遥望着那边的火光,愈发心疼,大步向西行去。
前方渐渐显出一大片水面,画舫楼船停泊于风雪之中,把北方豪阔风情与江南园林的精巧融合得恰到好处。
兀古带正坐在湖边的一间楼台里饮酒。
所幸,这楼台上写着「君子长生馆」的匾额还在。
「大王怎么不登上画舫看一看?」
「不喜欢坐船。」兀古带道:「我今天巡视过了,保州城里粮食还多,大军守上半年没有问题。但是草料不够我的战马吃。还有,地方也太小了,回头马匹要掉膘。」
张弘范想到城中到处都是马粪的场景,忽然有些能体会贾文备之前为何不给他好脸色看。
他倒不至于因为这些细枝末节而改变态度,道:「只要能守住,吃了这些战马都值得。」
兀古带脸色一沉,道:「你值得,我的勇士们可不会认为值得,除非能有战利品。」
「都不需要半年,只需要守三个月,等李瑕败退了,多的是战利品。」张弘范道:「但也请大王约束勇士们,莫把保州城当做战利品。」
「我已经约束士卒了。」儿古带难得向张弘范露出了些许讨好的笑意,「都是些草原上来的粗人,你见谅。」
「大王再多多约束吧。」
张弘范又提醒了一句,说起正事,道:「我想让大王借我一千怯薛。」
「怎么?」
「城中有叛徒,需要揪出来。」
「叛徒?谁?」
「总是有那么几个人。李瑕细作出身,总是爱用这种下三路的手段,不大气。揪出来也便是了。」张弘范道:「这种事,最好还是用能完全信得过的人。」
「那好吧,我让加瓦带一个千人队听你安排。」
「多谢大王了。」
「再喝一杯?」
「不了。」张弘范起身道:「今夜还忙。」
兀古带道:「对了,那边是哪里?」
张弘范回过身,顺着他
指的方向看去。
兀古带指的却是与这边一湖之隔的一大片建筑。
「那是万卷藏书楼。」张弘范眼中泛起微微的缅怀之意,道:「旁边是中和堂,俗称莲池书院。是我们幼年读书的地方,郝公、王状元……王鹿庵公都曾在此教导过我们。」
话到一半时,他想到王鄂已降,遂改口提了王磐。
兀古带对此并不感兴趣,而是道:「我说是什么地方,还有兵马驻守,连我也不能进。」
「大王见谅万卷藏书楼中有许多珍贵典籍,甚至还有不少是孤本,确实不宜让兵马进入。」
「本王懂,不宜让我的勇士们进去。」兀古带笑道:「这么多年朋友,看来我在你眼里,还是个不通文墨的粗人。」
「怎么会?大王字写得好,等战事结束了,我再邀大王一起品鉴名家书画。」
「好。」
张弘范转身离开,心头终于有些烦躁,觉得这种时候了兀古带还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那万卷藏书楼是什么地方?
当年金国国灭,张柔、贾辅是费了千辛万苦,才在战乱之中把这些典籍字画保护下来,再运回保州的。
那里面的字画随便一件就是如褚遂良《千字文》、颜真卿《千福碑》、怀素《自叙帖》这样的瑰宝,那里面的典籍之多,让郝经赞叹「贾侯之书甲天下」。
万卷藏书楼是张、贾两家的心血结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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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结晶,是两家的命根。
但同时又不仅属于两家。
它是中原丧乱三百余年所遗留下来的文脉。
连元好问到死也想再从中借阅几本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