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这种时候,胡濙都会站出来念叨几句礼法岂是不便之物,该变通就变通,再引经据典,考究一番祖宗之法。
刘吉看到了陛下,立刻站了出来对着贺章说道:“贺章,陛下宽严有度,自有圣意,京官任免,岂容你来置喙?”
“我都察院就是干这个的!你要是不乐意,你来做?”贺章嗤之以鼻,反唇相讥。
朱祁玉一眼就看出来了,现在的刘吉还是太嫩了些,压根就不是贺章的对手。
贺章奇功牌在手,又在这奉天殿上,自然不怕刘吉的无耻。
贺章到底是受了不少磨砺,更是到了塞外丢了右臂,贺章不是胡濙的对手,可不是说贺章就是个软柿子。
刘吉又要说话,朱祁玉挥了挥手,示意刘吉归列。
“贺总宪,朕给萧镃求个私情,宽宥这一次。”朱祁玉的语气非常温和的说道:“这反腐厅查了许久,萧镃并无贪腐,朕以为尚可一用,至于这结党风气,日后若是再有这师徒名分之类的乱事,都察院再劾,朕必不宽宥如何?”
“写到这《宪纲事类九十六条》之中,这以后弹劾也有法可依,不知道贺总宪以为如何?”
过去没有不许朝中官员被请为师父的规定,打今天起,有了。
贺章似乎仍然有些不满意,但终究是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那便好,归列归列。”朱祁玉笑着说道:“爱卿这一手左手写的字,越来越好,这台阁体,已经不输当年了。”
“陛下谬赞,臣惶恐。”贺章这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萧镃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他万万没想到,陛下居然保了他。
“萧镃,今日你也看到了,朕也是和贺总宪好说好商量,日后,可不要让朕再为难了,好了,起身吧,朕素来知你德行,与那钱溥不同。”
“起来吧。”朱祁玉的语气也很温和。
萧镃三拜五叩行了大礼,大声的喊道:“臣叩谢天恩。”
于谦则是稳坐钓鱼台,眼观鼻鼻观心,跟睡着了一样,该装湖涂的时候,就要装湖涂,该配合陛下演戏的时候,不要视而不见。
于谦心里跟明镜一样,贺章这番弹劾,若是没有跟陛下通过气,他于谦这名字倒过来写。
这就是一出商量好的红白脸的戏,贺章扮那个恶人,陛下做那个好人。
君臣二人,不过是就这萧镃的事儿,把这遏制同师结党明文写到《宪纲》之中。
能看明白这一点的除了于谦,还有这六部明公,大家都不说话,其实多少猜到了陛下暗度陈仓的意图,等到朝臣们回过味儿来,已经成了既定事实。
贺章握着笏板的手都出了汗,跟陛下大声说话,即便是提前商量好的,那也需要很大的勇气,陛下要是发火还好,陛下说话越温和,他就越怕。
幸好,事情办妥了。
日后这朝中再有同师之谊,那便可以请《纲宪》了。
“俞尚书,这在朝官吏不得为士子师,可写到《纲宪》之中?”朱祁玉又看向了俞士悦。
俞士悦出列长揖说道:“并无不可,臣以为善。”
俞士悦作为景泰年从未换过人的六部尚书,他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陛下要办的从来不是萧镃。
“诸位明公以为如何?”朱祁玉再看向了其他人问道。
“陛下圣明。”于谦睁开了眼,带头俯首说道。
“陛下圣明。”众臣跟着喊的时候,终于回过味儿来。
但是这个时候再反对,那得罪的就是都察院、陛下还有那个带头喊圣明的于谦了。
“陛下,臣仍有请,臣请宗室,凡无子者,方许请继室,生子至八岁方许请名,女至十五岁者方许请封,着为定例。”朱瞻墡一直没有归列,一直等陛下自导自演的这出戏演完整之后,平静的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这条看似简单的定例,却是不折不扣的削藩。
襄王的意思是宗室之内,无子者方可准许请继室,也就是说大明律中,关于四十岁无子方可纳妾的法律条文,将从民间普遍适用于大明宗室。
在此之前,诸多王府妻妾成群,豢养伶人成千上万,就连襄王在襄王府的时候,也养了不少的伶人。
大明律对宗室、勋贵、官吏们有约束效果,比如大明朝禁奴,这些宗室、勋贵、官吏们只能以家人名义,弄一些仆从。
这一绕,看似兜了个圈子避开了律法,但是也同样家卷承继,又有更多的圈子要绕,这绕来绕去,一不下心就把自己个绕进去的不在少数。
继室子八岁才能请名,女到了成丁才能请封。
这都是降袭制的延伸。
襄王忙于公务,他养不了伶人,自然别的宗室也养不得!
当然襄王这个想法,也是和朱祁玉沟通过的,其实最主要的目的是限制妾室、继室、子嗣的数量,来限制宗室的数量。
这大明一窝窝的猪,太能生了,生太多,大明都要被吃穷了,以前宗室就藩吃的是地方,现在吃的是朝廷。
朝廷叫苦连天,内帑更是铁公鸡一毛不拔,降袭制都搞出来了,限制宗室企纳妾,也是锦上添花了。
若是这宗室违命纳妾,这妾身子便没有身份,更没有宗碟,那朝廷自然不会供养。
这就等同于说,日后这王府里,那些数量庞大的妾生子,想要再要名分,便是妄想了。
户部尚书沉翼额头青筋抖了两抖,他这个沉不漏都没敢这么提议,这叔侄俩儿,合计出这么个阴损的招数来,实在是让沉翼汗颜。
论节俭,还得看陛下。
沉翼为沐阳伯金廉左贰的时候,金廉就老师念叨着,大明有两个户部尚书,一个在户部,一个在宝座之上。
阴损吗?其实也不算阴损。
当宗室齐聚京师时候,大明从上到下才清楚的、具体的看到了繁衍生息的宗室庞大的数量。
子生孙,孙又生子,无穷尽也,那是不折不扣的人山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