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爱卿还有异议吗?”朱祁玉坐直了身子,巡视了一圈问道。
刘吉将于谦和诸葛亮相提并论,于谦配不配?在朱祁玉本人看来,于谦当然配得上,在满朝文武的眼中,于谦也是配得上的,诸葛亮是活在史书里的人物,于谦可是活生生的擎天博云柱、架海紫金梁。
以粮草辎重为饵,忠武侯诸葛亮用过,那文安侯用就不行了?
要论过,就要先否定诸葛亮,这个即入文庙又入武庙的诸葛亮,要否定,那可真的太难了。
朱祁玉等了片刻,仍然没有人出列要跟刘吉论战,作为皇帝,作为裁判,朱祁玉这才开口说道:“诸位爱卿不说话,那朕就默认你们没有异议了,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刘郎中此番言论,深得朕心。”
“朕从未认为于少保以粮草为饵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粮草也是后勤,后勤不就用来消耗的吗?前线如何消耗了粮草是前线的事儿,如果后勤没有补给上,那是朕的过错。”
这一场论功过,刘吉大胜贺章,朱祁玉作为本就拉偏架的裁判,把这次于谦用粮草为饵的事儿,定性为了粮草消耗,日后再有人拿这件事说事,那就是跟皇帝作对了,赢家通吃,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谈判桌上。
“陛下,臣无故弹劾于少保,臣有罪。”贺章甩了甩袖子,跪在地上请罪。
“《纲宪条例》九十六条,是俞尚书和都察院一起修的,朕熟读纲宪,贺总宪并无诬告行径,句句为实,何罪之有,这奉天殿是大明的神器所在,贺总宪一心为公,职责所在,何错之有。”
“无错无罪,免礼吧。”朱祁玉脸上带着笑意,贺章又不是诬告,事实清楚,作为廷臣,作为朝臣,作为都察院总宪,提出异议是他的职责所在。
都察院的御史就是要咬人的,于少保贵为百官之首,也不是咬不得,要是巡按天下、监察百官的御史们,和地方官、京官沆瀣一气,一丘之貉,这都察院不管,锦衣卫管不到,东厂不能管,那岂不是要再设个西厂管管?
在原来的历史线上,朱见深要是有办法,他放着东厂、锦衣卫不用,非要再设个西厂?
“谢陛下宽宥。”贺章再拜谢恩,才起身归了班。
贺章站定,其实心里也捏了一把冷汗,若非提前上了个奏疏,尽显读书人的秉性提前表明了心迹,今日陛下是否会就坡下驴,他请罪,陛下就直接应允,放归依亲倒不至于,可是外放出京,倒是有可能。
朱祁玉看了看刘吉,刘吉是有些得意的,但是朱祁玉太清楚了,贺章手下留情了,是贺章不想赢,不是刘吉打赢了,刘吉学问好,贺章学问就差了?卤城之战,朱祁玉都研究过,贺章要弹劾于谦,能不做准备?
尤其是贺章听刘吉提起卤城之战后,贺章就开始放水了,确切的说,从一开始,贺章就在放水。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兴安一甩拂尘,大声的说道。
朝会还在继续,国事纷扰,除了北伐凯旋的大事之外,最大的事儿,便是浚国公陈懋押解交趾秋粮藁税入京。
交趾十三司的遮洋船已入密州市舶司,船只卸货南下松江市舶司,因为密州市舶司的海港会结冰,再不走只能明年春天冰雪消融再走了,而陈懋本人带着藁税奔京师而来,礼部因此议礼。
朱祁玉觉得应该给陈懋等王爵之礼,可礼部在这件事上,非常坚持,坚决要以国公礼,朱祁玉是皇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许诺了,哪有撤回的道理?可是礼部在这件事上,甚至可以说是顽固,朱祁玉让姚夔和贺章留下再议。
“陛下,臣以为还是礼部说的有道理。”贺章留下之后,也是赞同礼部的公爵迎送礼法,而不是王爵。
“贺总宪!”朱祁玉略微有些不满的说道:“兵部的事儿,你要管,礼部的事儿,你也要管吗?是不是哪天,泰安宫的事儿你也要管!”
“臣不敢,臣万死。”贺章吓了个趔趄,赶忙俯首请罪。
朱祁玉这才说道:“说说理由。”
贺章俯首说道:“陛下,若臣是浚国公,回京看望,陛下给等王爵礼,臣只能自缢以谢天恩了,有些圣卷,消受不了。”
“有理,那就依着礼部吧,筹备去吧。”朱祁玉认同了贺章的说辞,让礼部去筹备。
“臣遵旨,臣告退。”姚夔刚才被陛下发火吓的一个激灵,赶忙离开了奉天殿,在姚夔一只脚踏去的时候,姚夔就听到了皇帝陛下的话。
“你们都察院那个马瑾,不勤勉也就罢了,这学问怎么回事儿?宣皇他都不知道是何人,打发去翰林院学习一二。”朱祁玉的话里显然带着嫌弃。
“臣遵旨。”贺章俯首领命。
朱祁玉看着姚夔离开,又等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贺爱卿啊,你…明白吗?”
贺爱卿这三个字一出,贺章就知道陛下并不是真的在动怒,说到底,刚才那顿脾气,发给姚夔看的。
可是,陛下这一怒一喜,真的只是演给姚夔看的吗?有没有敲打的想法?
贺章俯首说道:“臣明白。”
贺章明白什么?明白陛下在心里,仍然把文官看做敌人,泰安宫一年五十万银的安保费,防的不是武将,是文官,陛下从来没有真的信任过除了于少保以外的文官,就连出入泰安宫的胡濙,也是如此。
“你知道朕要你做什么?”朱祁玉满脸笑意的说道。
“有些事陛下不方便,东厂不合适,锦衣卫太招摇,臣来做正正好。”贺章言简意赅的说道。
说穿了,陛下要他像这次一样,做水猴子。
朱祁玉乐呵呵的站起来说道:“兴安,把交珠拿来些,给贺总宪穿个门帘,不妥不妥,拿一千银来,门帘不能花销,银币可以,有过就罚,有功就赏,这次贺总宪为这事儿奔波,有功,该赏。”
“莫要推辞,为国事奔波,有奖有罚才长长久久。”
“谢陛下隆恩。”贺章也没推辞,这事儿今天定了性,日后便不能起幺蛾子,若是日后再提起,于少保免不了,要被逼到不视事的份上,兴文匽武自于少保起,不把于少保给绊倒了,想兴文匽武也是无计可施。
见陛下拿出了银子恩赏,贺章也放下心来,陛下刚才一怒一喜,就只是单纯演给姚夔看的,给贺章涂上一层伪装,而不是什么喜怒无常的御下之术,并没有敲打的意思。
皇帝陛下,连银子都拿出来恩赏了,足见皇帝陛下对贺章这趟差,办得非常满意。
整整一千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