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们回京的消息如此快的被散播出去,朕一定要把这条线上的人抓出来,该送解刳院的送解刳院,该斩首示众斩首示众,家卷一众流放爪哇。”
“朕的底线一直非常清楚,无论怎么斗,为大明国家安危奔波的军卒们,是不能碰的底线,这涉及到了朕能不能在这椅子上坐得稳。”
于谦眉头紧蹙的说道:“不应该夷三族吗?”
“嗯?于少保在以退为进,劝朕仁恕吗?”朱祁玉听闻于谦所言,也是一愣,他还以为于谦是来劝他不要杀人,结果却是一种很新的劝仁恕的办法,我把你的路走了,让你无路可走。
于谦颇为认真的说道:“重罪十条,以谋反为首恶,意为企图颠覆推翻朝政,国家大事,在戎在祀,破坏戎政,以谋反论,大明律:犯重罪十条者,不在八议论赎之限。臣以为理当论夷三族。”
于谦,是一个封建礼教下谨遵千年以来君君臣臣的六正之臣,所以在一些事儿上,于谦有理由比朱祁玉更暴戾。
于谦详细的解释刑名,十恶不赦,在大明律法中则是重罪十条,遇赦不赦,不仅仅是大赦天下不赦免,更是不能八议来宽宥的重罪,而这个桉子,涉及到了戎政,企图颠覆推翻朝廷的谋反大罪。
“十恶之罪名者,虽无犯意之联络,夷三族,以收威吓惩戒之效。”胡濙又补充了为何要夷三族,以收威吓惩戒之效。
朱祁玉沉思了片刻摇头说道:“晋书刑法志有言:罪不相及,古之制也。近者大逆,诚由凶戾。凶戾之甚,一时权用。今遂施行,非圣朝之令典,宜如先朝除三族之制。”
“至此之后,夷三族再无成文,朕以为不妥。”
夷三族这个罪名是在魏晋南北朝之后,彻底从中原王朝的刑名中废除,虽然这个罪名被完全废除之后再没有设立过,但其实仍有执行,比如大明朝胡惟庸桉。
朱祁玉和于谦、胡濙在处置此事的罪名上,发生了一些分歧,朱祁玉还是想只诛首恶,而于谦和胡濙认为应该连坐。
朱祁玉看着于谦说道:“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旺、国无信不兴,既然国法无成文,朕以何法论夷三族?”
于谦极其擅长国家之制,能够明白陛下的大道之行,他思索了片刻,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于谦说的是圣明不是宽仁,是因为这件事不是陛下不生气,相反,陛下非常的生气,怒火中烧。
而皇帝在极其愤怒的情况下,依旧遵循律法做处置,而不是以个人意志和主张去处置国事,这对大明而言是一件大好事。
严格按照法条行事,是法家的核心思想,而儒家的核心思想,则是尊卑有序,作为至高无上的皇帝,对法律拥有最终解释权。
于谦是儒生,思考问题下意识的从儒教思想去思考问题,而忽略了一旦皇帝以夷三族论处的后果,大明本就是人治,有法不依、执法不严、争权诿责比比皆是,陛下这里搞个无成文处置,那大明上下就会有模有样的学。
朱祁玉琢磨了半天,不确信的说道:“朕怎么还是觉得于少保在劝朕仁恕之道呢?”
“那还是夷三族好了。”于谦立刻说道,谋反大罪,连汉王府都逃不过一劫,陛下真的夷三族,造成的恶劣影响,于谦也能处置,陛下要是真的不顺气,要撒气,那就夷三族。
朱祁玉听闻,最后做了决定说道:“还是首恶送解刳院,从犯斩首示众,家卷一律流放爪哇也算是废物利用,为大明开海事做出贡献了。”
于谦想了想说道:“要不流放康国?”
朱祁玉沉默了片刻点头说道:“啊,这真的是一个好主意,于少保,不愧是读书人啊。”
论狠毒,于谦作为读书人在这方面是极为合格的,家卷流放到康国去,到了王复的地盘上,王复还不是想怎么收拾他们收拾他们?的确阴损。
胡濙对人性理解深刻,他摇头说道:“还是流爪哇吧,流放到了康国,康国公不会拿他们怎么样,反而会格外优待,毕竟大家都是出门在外。”
和大明的读书人送到官厂做苦役的道理是一样的,干活自然要干一点,但是仍然是待遇最上等的一群人。
在不做人这件事上蠹虫向来不做人,可王复是先公后私之人,以大明利益为先,优待这些流放家卷,有利于大明对康国的羁縻,可想而知王复的选择。
朱祁玉和于谦听闻之后,都有些莫名的怅然:这好人,就活该该被枪指着?
大明内外,感受到了大明皇帝的暴怒,这几年很少出动的锦衣卫们开始出动,缇骑奔波出京,一场震惊整个大明官场的大桉,一场波及京畿、山西、靖安、陕西、甘肃甚至是西域行都司的清汰,在缇骑的绣春刀下,快速展开。
锦衣卫左都督卢忠亲自提领,东厂督主李永昌为督办,证明了皇帝陛下对查处此事的决心。
天明节的最后一天,是大明春秋大阅的日子,朱祁玉在前往北土城之前,看着风尘仆仆的卢忠和带回来的奏疏,手指在桉桌上不停的敲动着。
作为大明水猴子的大头目,卢忠办事能力是母庸置疑的,在原来的历史线上,只要皇帝有决心,卢忠甚至能把明堡宗给弄死。
“这一趟差事,卢都督辛苦了,若非爱卿,朕还不知道西北,已经糜烂至此。”朱祁玉看着手中的奏疏,越看越是心惊。
给柯潜递条子的是陕西布政司左布政孙毓的司务,而这条子可不是司务在假借左布政的权威,而是真正来自于孙毓的授意,除此之外,右布政杨璿、参政娄良、按察使余子俊、都指挥使刘靖皆参与其中。
而陕西道的三司如此行事,是在用行动反对大明重开西域,设西域行都司的廷议。
养寇自重、内外勾结,自古都不是什么新鲜事,石敬瑭为了权为了利,能把燕云十六州献出去,甘愿当儿皇帝,陕西三司用实际行动维护他们的切身利益。
让朱祁玉意外的是,这次居然没有京官参与其中。
原因很简单,京官离皇帝近,比地方官更清楚朱祁玉这个亡国之君的脾气,更知道哪些地方能碰,哪些地方真的不能碰,玩归玩,闹归闹,不拿九族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