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嘤鸣心里一跳, 要说亲疏, 还是已经成了皇帝后宫的宁妃和太皇太后更亲。如果宁妃因为侍寝受了刁难一状告到太皇太后跟前,自己多少怕是要受些责难的。
该不该交代实情, 她也思量了,其实她的那点小算盘皇帝能看出来,太皇太后自然也能。这会子再找借口多番掩饰,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或许老实招供了事情原委,反倒能在太皇太后跟前挣个实诚名儿。
于是她蹲了个安, 细声说:“老佛爷,奴才不敢瞒您,宁妃打发宫女往敬事房送银子时, 奴才就留心她了。后来奴才有意打翻了银盘, 挑了宁主儿的牌子塞到主子手里,也是为了捧杀她。”
太皇太后很意外,“为什么?你不是个心胸狭窄的孩子, 就冲你进宫这程子的言谈举止我就能瞧出来, 能叫你这么针对,想必事出有因吧?”
嘤鸣垂首说是,“那天先皇后发引, 后宫小主儿随老佛爷仪驾一同入巩华城, 宁妃在背后议论奴才,拿她娘家的什么亲戚打比喻,又是庶女又是和姐夫吊膀子的, 把奴才说得十分不堪。奴才不愿意记仇,也从不喜欢为难人,可奴才有气性,不能这样任人在背后编派。奴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不懂什么叫吊膀子,宁主儿是宫里主子,本该言行体面,合乎身份才是。可她当着阖宫主儿这么说,叫奴才十分难堪,往后也不好做人。”
太皇太后慢慢点头,“我原说呢,世上哪里来无缘无故的仇怨。你放心,她朝我告状的时候,我没给她好脸子。她是内务府富荣的闺女,仗着她阿玛的势,平时张狂得没个褶儿。她欺上瞒下走宫的事儿,我也听说过,这就是宫里没个内当家的难处,要是当初的孝慧皇后问事,也不能纵得她这么没规没矩。”说罢拍拍她的手,笑道,“我先前还想,你怕我责怪,可是要替自己周全,毕竟这事儿全是她的错处,你就是推得一干二净,我也不能怪罪你。没想到你向我和盘托出,总算你有事不瞒我,这是你的好处。你教训她教训得对,是该让她长长记性才好,也给那些看热闹不安分的提个醒儿,别跟着起哄架秧子,尊卑还是要分的。”
得了太皇太后这番话,嘤鸣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了地。她赧然道:“奴才使心眼子,事后想想很后悔,不该这么做的。”
太皇太后却说不,“宫里是天下第一讲规矩的地方,凭她那几句昏话,就该夺牌子,受申斥。不过这里头缘故,你可告诉过皇帝?”
嘤鸣摇头,“这种污言秽语传进主子耳朵里不好,奴才也不愿意因为这点子私怨,给万岁爷添堵。”
她说的都是漂亮话,但太皇太后又解读出了另一层含义,终究是要做皇后的人,在皇帝跟前自然愿意保持大方得体的面貌。这是好事儿,知道顾及爷们儿的想法,可见他们相处得还算融洽。嘤鸣是个很神奇的丫头,照说十八岁了,要是嫁得早些孩子都能跑了,可她呢,还像一张白纸似的,多浓墨重彩的笔触在她身上也留不下痕迹。只要她不愿意,她就可以保持不开窍,像她这么能操控自己内心的人,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嘤鸣很懂得讨太皇太后好,她微微往前挪了挪身子,轻声道:“那依老佛爷的意思,奴才该不该把内情告诉万岁爷呢?只怕主子觉得我心眼儿小,将来难堪大任。”
太皇太后笑起来,“那就不告诉他吧,横竖后宫的事儿用不着他知道。东西六宫那么多的嫔妃,撂下一个也没什么了不得。好孩子,你能这么的,我真高兴。不动六欲的是佛爷,你愿意整治后宫,那是皇帝的造化。我知道你和先头皇后好,可再深的交情也当不得饭吃。人活于世,评断好赖没那么容易,你眼里多实心的朋友,别人跟前未必好相与……先头皇后不管后宫事,才弄得那些妃嫔一个个成精作怪。皇帝心里也苦,要平衡后宫,还得时时腾出精神来替她做主,到底那是万乘之尊呐!如今有了你,可算好了,拿了一个作筏子,后头的就消停了,皇帝也轻省。”
太皇太后说了这么一大套,无非是想表明深知在他们看来,并不是个多好的人吧!
嘤鸣也明白,人有两面,就像她自己,家里人看来是个温吞水,老实头儿,可在皇帝看来一肚子花花肠子,贪财钻营无恶不作。宁妃的心思里呢,更是杀千刀的,剁成肉酱也不为过,这就是百样人有百样的论断。只不过她也确实当不成佛爷,她偏心着呢,横竖深知在她心里就是好的。不管别人怎么说她,这十来年的交情,绝不因为三言两语就有所动摇。
她笑得囫囵,起身蹲了个安说是,“老佛爷教诲,奴才谨记在心。奴才不是个爱挑事儿的,只要人不犯我,我自然也不会去招惹别人。”
这头正说着,听见外面打千儿道吉祥的声音,朝明窗外看了眼,原来是太后来了。
嘤鸣忙上明间里候着,见了太后抚膝请安,太后顺手虚扶了一把,说免了,“我才刚看见养心殿立桅杆呢,那么老高的,这是要搭天棚?”
嘤鸣有些难堪,嗳了声道:“万岁爷说蠓虫太多了,夜里老往灯罩子上撞……”
装天棚这等小事,太后是不上心的,她上心的是嘤鸣给皇帝值夜,有没有发生什么可乐的事儿。
“昨儿夜里一切都顺遂?”太后携了她进次间,一面向太皇太后蹲安行礼,“老佛爷昨儿睡得好?”
太皇太后说好,也是笑吟吟瞧着嘤鸣。
嘤鸣讪讪的,“奴才是头一回上夜,做得很不够,幸好万岁爷宽宏,奴才干了糊涂事儿,他也不怪罪奴才。”
太后很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究竟是什么糊涂事儿,说出来也好取老佛爷一乐。”
“就是……”她红着脸说,“奴才屋里进了只飞虫,奴才吓破胆喊了一嗓子,吓着万岁爷了。万岁爷非但没怪罪,还给奴才打虫子……”
唉,怪道要搭天棚呢!太皇太后和太后几乎老泪纵横,皇帝打小儿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儿,他几时给人打过虫子!如今像个爷们儿了,这么埋汰的事儿也愿意干。倘或他是为了一个嫔妃失分寸,那可不是好事儿,但若是给自己将来的皇后壮胆儿,两位老主子觉得就十分熨帖,且值得夸奖。
太皇太后长出一口气,问:“什么时辰了?皇帝多早晚过来?”
米嬷嬷瞧了时辰钟,说才到辰时,“万岁爷的朝议想也差不多了,过会子就来。”
话音才落,清道的击节声便到了宫门外。皇帝从中路上过来,那匀停的好相貌,在骄阳下别有清雅的味道。
慈宁宫上下恭敬行礼,他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进了明间就叫皇祖母,依次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见了礼,一眼瞧见嘤鸣,装模作样板起了脸,“你怎么也在?”
嘤鸣瘟头瘟脑说:“回主子,奴才来给老佛爷及太后请安的。原本要回去,瞧主子到了散朝的时候,越性儿等一等,伺候主子一道回养心殿。”
多会说话!皇帝知道她,越是说得好听,心里越不是这样想头,便傲慢地调开视线,不再搭理她了。
太皇太后含笑叫皇帝坐,又吩咐嘤鸣:“我叫小厨房给你主子炖了血燕粥,这会子不知道好了没有,你替我过去瞧瞧。”
嘤鸣道是,明白这是太皇太后有意打发她,想必是有她不便听的话要同皇帝说吧。
皇帝也正有朝中的事要回禀太皇太后,嘤鸣走后便交代了萨里甘河的战事,“佟崇峻率回特三旗、土尔古特四旗、色楞格六旗,将鞑虏驱逐出了阿尔泰山以西。如今战事逐渐缓和,只有剩余残部需要清理,朕原想动用地支二旗,眼下看来是不必了。”
这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萨里甘河自先帝时期就频频受鞑靼人扰攘,虽不足为惧,却也是朝廷困扰多年的顽疾。太皇太后颔首,“佟崇峻这回立了大功,等他班师回朝,必要重重嘉奖。如今西宁战事平缓,唯剩东界车臣汗部是朝廷心腹大患,总要想法子平定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