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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俊臣虽是一个心思阴毒之辈,但他许多时候依然会下意识的低估人心之险恶、世情之凉薄。
就以这次为例,当赵俊臣表态要让李泽广的生意迅速破产、并且还要欠下巨债的时候,给出的时限是三个月。
然而,实际情况则是,南直隶各界为了讨好赵俊臣,皆是踊跃表现、不折手段,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只要是能迅速见到成效,任何恶毒手段都愿意使用!
这般情况下,想要整垮李泽广的生意,根本不需要三个月时间,仅是半个月时间就足够了!
最开始的时候,一向是以厚道诚笃而著称的戴逢福率先出面与李泽广相见,说他有一门大生意想要与李泽广合作,三年之内盈利至少能翻一倍,但李泽广若要加盟的话,就必须要至少投入二十万两银子。
二十万两银子这个数字,乃是戴逢福仔细评估过的!
根据戴逢福的判断,以李泽广的身家财富,短时间内最多只能凑出十五万两的现银,所以他若是还想要凑出二十万两银子,就只剩下两条路可走——或是借债、或是抵押产业。
三年时间就能让二十万两银子翻上一倍,这般惊人利润的生意,李泽广自然是不想错过,而且戴逢福乃是江浙商界的领袖人物之一,一向是声誉极佳,所以他犹豫许久之后,终于是决定出手一搏!
于是,凭借着自身一向良好的信誉,李泽广向几位相熟的合作伙伴借贷了五万两银子,然后又从自己的各门生意之中挤出了十五万两银子,终于是凑足二十万两现银、交给了戴逢福。
随后,李泽广还与戴逢福立下字据、明确写明了戴逢福三年之后将会连本带利返还给李泽广四十万两银子!
因为有这张字据在手,李泽广自然是无比放心,只等着三年之后身家翻倍。
在李泽广看来,拿出这笔巨银之后,他的各门生意虽然会在短时间内出现资金紧张的情况,但只要他的生意还能正常运转、再收紧一些开支,这般局面很快就能过去了。
又接下来,江浙商贾之中的魁首人物林云璞也找上了李泽广,表示他最近生意做得很大,囤放货物的库房已经不够用了,所以就希望暂时借用李泽广的库房存放一批货物,只需几天时间即可,事后还会交给李泽广一笔银子作为答谢。
这种事情在李泽广看来只是小事,自然要卖给林云璞一个面子,所以就当场答应了下来,也同样是立下字据。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一切都还正常!
但谁曾想,接下来的短短十天时间,竟是风云突变!
首先,白明宇突然向外发话,表示今后任何与李泽广合作的商贾,都代表着与白明宇为敌!
白明宇一向是以心狠手辣而闻名,寻常的商贾根本不敢得罪他,所以仅只是短短两天时间,从前的所有合作伙伴就皆是与李泽广中断了合作与联系。
与此同时,李泽广刚刚才向几位合作伙伴借贷了五万两银子,这些合作伙伴担心借给李泽广的银子打水漂,更是纷纷堵门、要求李泽广立刻还债!
然后,所有与李泽广有竞争关系的商贾,这个时候更是不惜血本的打压李泽广的生意、利用各种手段与李泽广抢客,一时间李泽广名下的两家茶庄、三家酒楼、一家粮行皆是门可罗雀,再无生意可做。
再然后,存放林云璞那批货物的货仓竟是突然起火,一夜之间不仅是林云璞价值高达十余万两银子的货物皆是焚尽,李泽广本人也是损失惨重!
又然后,在江浙商贾之中人脉最广的谢炳德也出手了。
徽州乃是明朝商业气息最浓重的地方,就像是官员们总是喜欢找绍兴人当师爷幕僚为自己出谋划策一样,这个时代的商贾们也都喜欢找徽州人当掌柜为自己打理生意,李泽广也是如此,他名下的酒楼、茶庄、粮行,过半都是由徽州人担任掌柜。
而谢炳德身为徽州商会会长,在徽州商贾心目中地位极高,在他亲自出面策反之下,李泽广手下的几位掌柜纷纷跳反,有人卷银子跑路、有的人故意内部使坏,甚至还有人跑去衙门告发李泽广偷税漏税、欺行霸市、坑蒙拐骗等等罪行!
最后,则是南直隶境内的各方势力纷纷出动,官府突然出手查封李泽广的产业、地痞流氓则是接连不断的找茬挑衅、市井间的流言蜚语纷纷向李泽广泼脏水、乡间耆老亦是率领佃户们故意搞事……
就这样,原本就资金紧张的李泽广,仅是坚持了不到十天时间,生意就彻底垮掉了!
若只是生意垮掉也还罢了,李泽广还吃了官司,险些被抓到牢里。
若只是吃了官司也还能坚持,但偏偏李泽广还有十余位债主每天上门催还债务——他这个时候不仅是欠下了曾经那些生意伙伴高达五万两银子的债务,又因为林云璞的货物被焚毁的缘故,又欠了林云璞十余万两银子的巨债!
这般情况下,李泽广唯一的希望,就是戴逢福能提前归还他那二十万两银子的本金,哪怕是“出十还九”也行,只要戴逢福愿意拿出十八万两银子给他,就可以让他勉强渡过这场难关!
然而,一向是做事厚待、与人为善的戴逢福,这一次却是坚守原则,表示必须要遵照合约字据,说好了三年之后还钱就一定是三年之后,提前一天也不行!到了三年之后,说好的四十万两银子也绝对是一钱也不会少!
然而,李泽广此时已是穷途末路,绝无可能坚持到三年之后了。
因为官府查封、佃户抗议、青皮骚扰、债主堵门等等原因,曾经身家殷厚、在江浙商贾之中小有名气的李泽广与李家,如今就连家乡老宅都快要不能住了,随时都会流落街头!
这个时候,李泽广固然是深感绝望,但依然没有放弃挣扎,他是一个聪明人,很快就已是看明白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必然是南直隶各界在刻意针对自己!
拥有这般巨大能量、可以号召南直隶各界共同针对自己的人物,李泽广只能想到一个人,那就是赵俊臣!——就连南直隶巡抚黄有容也没有这般能力!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李泽广就匆匆赶到了苏州府,希望求见黄有容与霍正源二人。
黄有容乃是赵俊臣的盟友,霍正源则是赵俊臣的心腹,唯有争取到这两人的谅解与支持,李泽广才有机会赢得一线生机!
这已是李泽广的最后一线希望了,他必须要放手一搏。
所以,为了这场见面,李泽广费尽心思、东挪西凑,硬是挤出了自己手里最后一点银子,下血本准备了一份厚礼!
在李泽广看来,黄、霍二人哪怕看在这份厚礼的面子上,也会稍稍拉自己一把。
却说,就在黄有容与霍正源二人谈论李泽广的事情同时,李泽广正在南直隶巡抚衙门之外焦急等候。
李泽广虽是一位商贾,但他也曾苦读过诗书,身上颇有些儒生气质,再加上他一向善于保养、注重仪容,所以一向都是形象极佳,虽是不惑年纪,但看起来就像是三十出头的样子。
然而,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种种事情之后,李泽广此时的形象已是截然不同,两鬓迅速转为苍白,面容上也出现了皱褶,眼神抑郁阴沉、神情憔悴焦切,就像是一口气苍老了二十岁。
而就在李泽广焦急等待之际,黄有容的一位幕僚漫步走到巡抚衙门之外,向李泽广说道:“李大掌柜,你送来的礼物,黄阁老与霍大学士都很满意,已经收下了。”
听到这般回复之后,李泽广不由大喜,连忙问道:“这么说,黄阁老与霍大学士答应见我了?”
那位幕僚的脸上笑容满是意味深长,点头道:“自然是愿意见你……”
李泽广愈发欢喜,当即就要迈步进入南直隶巡抚衙门。
然而,李泽广刚是迈出一步,就被这位幕僚伸手拦住了。
然后,这位幕僚笑眯眯的继续说道:“虽然愿意见你,但最近这段时间两位大人皆是公务繁忙,所以见你的时间并不是今天,还要另定才行。”
李泽广连忙问道:“那明天?后天?大后天行不行?”
李泽广的每次提问,这位幕僚都会摇头否定,随后说道:“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也许是大后天,又也许还要更久……一切都要看两位大人何时忙完公务!
总而言之,两位大人答应会见你,就一定会信守承诺,但见面时间只能另定!
还有,霍大学士建议李大掌柜可以在苏州境内寻一处地方暂住等待,等黄阁老与霍大学士忙完了公务,就一定会第一时间召你见面的。”
听到这般说法,李泽广顿时是目瞪口呆。
他不是笨人,自然是听明白这一番话的意思——这就是拒而不见的另一种说法!
又或者说,黄有容与霍正源乃是有意拖延,等到他们召见李泽广之际,只怕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这般做法,不仅是见死不救,更还是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