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你所推断的诸般结论,终究只是推论罢了,并没有切实证据,也无法对我造成直接威胁,更何况你还是杨大儒的亲传弟子,可谓是背景深厚,所以我也不敢随意处置于你。
而你的这般做法,就是想要让我明白,那些防范与隐瞒的手段,对你而言皆是作用不大,这样一来,我也就必须要尽快做出选择,究竟是要立刻把你赶走、眼不见为净,还是硬着头皮用人不疑、给你一次证明自己立场的机会,但无论如何,只是一味把你边缘化是不可能的。
然而,这两条路对我而言都不是最佳选择,前者只会说明我心虚了,而且我接下来针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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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针对‘周党’的计划思路,乃是缘于你的提议启发,若是直接把你赶走,这项计划也许就会曝光出去,我也就无法与‘周党’缓和关系了;而后者又会让我心中不安,不符合我这个人的多疑秉性……”
说到这里,赵俊臣从手边拿起了江正的那本册子,愈发是表情赞叹,继续说道:“于是……你同样为我寻到了第三条路,那就是既用既防、有限度的重用!
所以,你才会建议我改变幕僚团队的运作方式,而你也就可以趁机扭转自身所面临的尴尬局面。你的那些提议,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
嘿,一旦是要明确划分幕僚们的地位级别与权限范围,那么我也就必须要明确你的地位与权限,然后你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参与到幕僚工作之中,最终也就可以打破无法受到重用与信任的死循环。
若是要对幕僚们安排保护与监视,又要进一步细分幕僚们的权责范围,那么你自己将来做事之际,也同样会受到监督与限权,然后就可以一定程度上打消我的心中疑虑。
就更别说,若是要让幕僚们可以根据自身的能力、资历、功绩提升地位级别,以你的能力与智慧,必然是要迅速冒头,迟早都会晋升成为幕僚团队的核心人物。
好谋划、好心思!说实话,像是你这般惊才艳艳的年轻人,我近年以来还是第二次见到!”
连连赞叹之际,赵俊臣已是彻底揭穿了江正的所有想法。
然而,江正依然是没有表情变化,也没有回应赵俊臣的赞叹,只是安静等待着赵俊臣的最终答复,甚至没有好奇赵俊臣所提到的另一个能与自己相提并论的年轻人究竟是谁。
见到江正的这般表现,赵俊臣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趣,不由是轻轻摇头。
然后,赵俊臣又询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问道:“这些年以来,你一直都跟在杨大儒身边研习律学,那么在你看来,律学的最大作用为何?是稳固江山?还是造福百姓?”
江正目光一闪,思索片刻后,答道:“朝廷律令的最大作用,乃是规范朝野各方的行为,本身并无稳固江山或是造福百姓的作用,但朝廷法令又有‘善法’与‘恶法’之分,所谓‘恶法’,就是确保少数权贵的利益,所谓‘善法’,则是确保天下间大多数人的利益……所以,依学生的看法,‘善法’是可以稳固江山、造福百姓的。”
以江正的聪慧,自然是听明白了赵俊臣的言下之意。
所谓“稳固江山”,就是忠于大明,也就是忠于皇帝;
所谓“造福百姓”,则是忠于天下、忠于民心;
这两者之间的差别,自是不必多提。
而赵俊臣的这般询问,其实就是想要试探江正的真正态度——若是赵俊臣将来要比德庆皇帝更多造福百姓,也代表了更多天下人的利益,那么江正本人究竟是忠于德庆皇帝?还是忠于赵俊臣?
江正的回答看似是模凌两可,只是表示他从杨洵那里所学到的理念之中,并没有刻意强调“忠君”这一点,至于他将来究竟要不要完全忠于赵俊臣,则是要看赵俊臣本人究竟是代表“善法”还是代表“恶法”了。
听到江正的这般回答之后,赵俊臣竟是认真思索了片刻。
然后,赵俊臣发现——自己虽然一直都在竭力顾全大局、保护百姓周全,但他的那些朝野支持者,却尽是一些贪官、劣绅、奸商之流,简直就是天下百姓的对立面。
在此之前,赵俊臣的做法一直都是尽量做大蛋糕、创造更多利益,让所有人皆是分到更多好处,然后赵俊臣就可以兼顾各方所求,一边是尽量造福百姓,一边又让贪官奸商们赚得钵满盆满。
但若是未来有一天,他已经无法进一步做大蛋糕,利益好处也已经不够分了,那么赵俊臣自己究竟要选择站在哪一边?
究竟是要顾全大局、牺牲支持者的利益、继续造福百姓?还是为了确保自身权势稳固、牺牲百姓利益、把更多好处优先分配给自己的支持者?
扪心自问之际,赵俊臣的心底深处,竟是迟迟也无法浮现出明确答案。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赵俊臣不由是自嘲一笑。
“良心”、“道义”这类东西,果然是难以经受自身利益的考验,至少在赵俊臣这里是这样的。
所以,赵俊臣也没有回应江正的反向试探,而是继续问道:“说起来,杨大儒目前才刚刚接手大理寺衙门,正值用人之际,你就这样直接搬来赵府为我做事,是不是有些不妥当?依我看来,你应该首先协助杨大儒处理完毕大理寺衙门的事情,然后再搬来赵府为我做事。”
江正见到赵俊臣没有回应自己的反向试探,眼中似乎是闪过了一丝失望,但还是答道:“学生既然已经成为了赵阁臣的幕僚,自然是要公私分明、优先为赵阁臣效力,老师他也同意这一点……
事实上,学生昨天向老师告辞之际,老师就已是向学生说过,说他接手大理寺衙门之后,接下来必然是公务繁重,所以就要求学生今后最好不要主动打扰他……
老师一向是言而有信,所以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学生若是想要与老师见面,除非是跟在赵阁臣身边,否则恐怕会吃闭门羹。”
江正的这一番话,无疑是为了让赵俊臣安心,表示自己未来一段时间内并不会与杨洵随意见面、频繁接触,所以赵俊臣也不必担心他今后会向杨洵泄露机密。
赵俊臣眼中闪过了一丝满意,但表面上则是摇头一叹,道:“杨大儒有时候也太过于死板了,为了公私分明这四个字,竟然就连师徒之情也顾不得了!”
然后,赵俊臣好似已经完全信任了江正,又笑道:“我仔细想过了,你的那些提议很有道理,我也会依照你的建议、逐渐改变幕僚团队的运作方式……
但这件事情急不来,你的各项提议只能是逐一实行,若是急于求成、想要在短时间内尽数落实,各位幕僚必然就会胡思乱想、揣测纷纷。
所以,我打算率先为幕僚们划分明确的地位级别,根据甲、乙、丙、丁四等进行排位,同时制定一套明确的规矩,规定不同级别幕僚的权限范围,以及提升地位与增涨薪资的具体办法……
你乃是杨大儒的亲传弟子,还拥有进士功名,无论身份还是能力在众位幕僚之中皆是出类拔萃,但你毕竟是刚来我这里,资历尚浅,就先是位列乙等吧,与肖文轩、李伦二人并列,仅次于李传文、牛辅德、苏西卿、欧阳博四人。
接下来这段时间,你的任务就是协助我逐一落实你的那些提议,逐渐改变幕僚团队的运作方式,等到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我再给你安排下一个任务。”
“既如此,学生自当是全力以赴。”
接下来,眼看到时间不早,赵俊臣与江正稍稍谈了几句闲话之后,江正就告辞离开了。
离开之际,江正依然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并没有因为自己终于受到赵俊臣的重用而感到激动,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看着江正的离去背影,一直安静站在赵俊臣身后的许庆彦忍不住问道:“少爷,你真要信任与重用他?我总觉得,这个人心机太深!”
赵俊臣轻轻摇头,道:“这种事情,不仅要听其言,也要观其行……也许他是真心想要为我效力、在我这里施展抱负,也许他只是想要骗取我的信任之后,趁机收集一些确凿证据交给杨洵,但无论如何,我眼下也只能尝试着用一用他,他的才华能力也值得我承担一些风险……当然,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派人暗中盯紧他,一旦是有任何异动,就立刻向我禀报。”
“明白了!”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许庆彦长长出了一口气。
无论赵俊臣究竟是何想法,但许庆彦见到江正的一系列手段之后,心中对于此人的真实立场充满了怀疑。
另一边,江正离开了赵俊臣的书房之后,暗暗回想着刚才的书房谈话,然后就再次想起了杨洵对于赵俊臣的评价。
“这就是老师所说的‘治世之贤臣、乱世之奸雄’吗?究竟是贤是奸,还需要进一步确认,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位赵阁臣绝对是图谋甚大,我这两天所推断的那些事情,恐怕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想到这里,江正一向很少出现变化的面部表情,竟是浮现出了一丝令人难以描述的情绪。
似乎是戒备,似乎是忌惮,又似乎是兴奋与期待。
就像是杨洵所评价的那样,江正本质上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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