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牛署一干叛逆,交大理寺审理似不妥当,朕再择日另行颁诏。”
“陛下,请恕臣无礼,敢问是择日是何——”
“本月下旬,或者下月上旬,”这一次,高殷不仅非常罕见地没被海瑞的气势压倒,甚至还主动打断了海刚峰的提问。看着黄门侍郎愠怒的黑脸,年轻皇帝只觉得身上越发舒畅,毛孔眨眼间就张开了一半:
“此事不会拖过下月。海相公,朕有一事不甚明了,需得相公解惑:颍镇节度使王继勋,今年以来共遭几次弹劾?”
“王侍中官声颇佳。”海瑞说到那个佳字之时,险恶之情溢于言表,就差直接把唾沫吐到地毯上了:
“在京百官、邻近使君,无一人有弹章上奏。许蔡七州,亦无刺史、县令越级诉告。自本朝开国,于官场如此得意者,乃是首见。”
/我的印象果然没错。不是中书省瞒报,关于王继勋的弹章确实一份都没有。/高殷忍住冷笑的欲望,向海瑞点头示意,结束了两人之间的谈话。王继勋是他母亲李太后的娘家亲戚,跟着父皇出塞打过生女直,战功虽有但是不多,治理地方则是完全没有经验,科举功名更是只有举人。当初要不是没人愿意趟许蔡这片浑水,父皇也不会搭理王继勋的毛遂自荐,像这么一个人居然能做到无人弹劾……绿皮才相信,他是真的施政有方。重建的卫尉寺校侯,看来第一个任务就是去许蔡了。
高殷在心里有了主意。他沉思片刻,在记忆中搜刮了天保五年以来有印象的所有重大边事,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新话题。“许蔡重地,若委托失当,乱民势必蜂拥而起,恰如当年鄜延。斛律骠骑,”他点了斛律羡的名字,示意这位戴交角幞头的武将走近些:
“朕记得,天保八年,安置在鄜延行台的原、庆、宁、坊四州难民,曾与本地土籍爆发万人械斗?事后,朔镇、蓟镇各接难民千户入境,鄜延土籍亦有百户受罚同行,不知朕是否记错?”
“陛下圣明。”斛律羡低头恭维时,两只交脚几乎纹丝不动,远没有高湛那般滑稽:
“朔镇接收移民之后,几乎都派去了长城以北,筑坞修堡以固边防。臣则是将这一千余户移民遣往辽西营州,沿途驿站交替接应,保温饱无虞,待得抵达,再由各县免费供给冬衣种粮,另拨桑田、农田、牧场每户各一百五十亩,供其立身。移民当年国租,均由州县代缴,地方征调更是一律免除,天保九年,臣还曾亲带牙兵下乡监察,持齐库刀当众诛杀赃官六名,另绞狼狈为奸的土籍乡绅八名……”
斛律羡越说越有兴致,几乎要把自己当年的奏章给全文背出来,弄得高殷是苦笑不已,只好连连摆手,把这位擎天军节度使的报告正中打断:
“骠骑治境有方,朕心甚慰。朕是想问,如今大同硝烟不断,可否再从鄜延迁出难民,以补朔镇人力不足?”
“恐不能行。”斛律羡想都不想,一口否决:
“陛下,鄜延屡遭亡灵侵袭,沿边乡邨大多逃亡,牧场农田尽皆抛荒,粮草早不能自给自足,全赖河东支援。其民壮或充为力夫转运输送,或投身军中戍边巡逻,本地尚不足用,勿论匀往外州。”
“出产年年减,兵额岁岁增,鄜延这剩下的五州也真是……”高殷遗憾地摇了摇头。三个地方——不,算上海瑞念念不忘的驼牛署,四个地方的麻烦远比他一开始想象的要大。但这不能成为他把思考全部推给枢臣的理由,杨愔已经给了足够的提示,接下来高殷要做的,就是自己先拿一个看法出来。可能会毛病多多,甚至可能会被评论成“荒谬”,但他自己总得开口。
“集中力量解决一个问题”,高殷觉得,自己最初的那个想法真是天真到了极点,现在就谈解决未免太早,先看看仰仗手头资源,能做到哪一步吧。“若是鄜延那边抽不出人力,那么,”年轻皇帝把语速尽量放慢,为自己的思考一秒一忽地争取时间,“那么,许蔡。朕即日颁诏,在许蔡拔擢精壮千名,入朔镇以为戍边勇士,凡选中者五年租调全免,朝廷另给赏赐。张榜告示、露布全境,王侍中应当知道如何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