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木盆盖重重地砸上官差鼻梁,距离苏然瞄准的胸口可谓南辕北辙。但苏然这次的失手却是歪打正着,巨大的冲击将鼻梁骨登时粉碎,翻涌的剧痛几乎令胖子官差当场晕厥,他跌跌撞撞地连退两步,险些捅进廖升后脑的匕首“当嘟”一声掉在地上,因痛苦而扭曲的大圆脸上,鼻血就像暗红色泉水一样四处流淌。
平常人挨了这一下,差不多都会当场栽倒。然而,胖子官差摇晃了几下,却硬是扛住了这份伤害。“无生,老母!”他就像掉进陷阱的瘦狼那样咆哮,眉脊破碎肿胀,两排牙齿被鼻血泡的殷红,令破损的面相愈发狰狞。在两位朝廷父母官惊惧的注视下,胖子差役“刷拉”一声撕开圆领长袍,颤巍巍隆起的小腹之上,一只鼓鼓囊囊塞满粉末,最上端还凸出一块的绸布大包赫然在目。“狗官!轮回去吧!”
他把沾血的手指握成拳头,大笑着戳向布包。苏然见过勇丁们摆弄类似东西,先在木壳或者铁壳里面灌满火药,接着再压上一个内盛火炭的中空软木球,然后就可以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随时用器具把这颗地雷打翻引爆了。
苏然仿佛看到了耀眼的火球,整个人被爆炸产生的滚烫气浪直接拍飞到墙上。要阻止这个疯子,要杀了他,要杀了他,要要要——
苏然几乎要把自己给砸过去,拼着性命不要,也得护住大先生的安全。但是一股强劲力道突然袭向肩膀,硬生生把他给摔了出去。倒地之前,苏然眼中最后看到的景象,便是瓦盘中的数升残汤被尽数泼出,抢在胖官差打翻引信之前把药包浇了个透心凉……
大先生的动作快如鬼魅,从起身推走徒弟到端盆泼出汤水,总共也就三个心跳的时间。他平静地看着那个满肚子流水、再也无法引爆火药的刺客,单手扬盆“哗啦”一声狠砸,让那颗虚肿的蛋形脑袋血肉四溅当场开瓢。胖大身躯倒地的声响,就像是叫醒熟睡孩童的清脆摇铃,当即就让两位睿智的“父母官”找回了神志:吴若为从嗔目结舌的呆傻恢复成了正常的狂躁,嗷嗷叫着骑上刺客后背,连抓带挠打的是不亦乐乎;廖升喃喃自语地手画十字,一面交待吴若为留活口以供日后审问,一面啰啰嗦嗦地向大先生道谢,“必剿灭白莲贼匪,还许州清宁天下。”
大先生懒得理他。听到动静的人群开始向这边围拢,官差与勇丁互相警惕地注视着,相互之间充满戒备,那位魁梧的执旗官甚至还按住了刀柄,但在吴若为厉声的训斥过后,类似这样带有敌意的行为,立即就像吹动树梢的那阵轻风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
他们开始聚集。他们开始议论。官府来人成群结队地凑到胖刺客身前,一面聆听吴若为的吹嘘,一面杂七杂八地发表自己意见。轮休勇丁悄悄地聚在凉棚后面,因为没有命令不敢擅自发问,只得敬畏地仰望大先生,就连阳光投下的身影都不敢碰触。
今天下午,各种版本的传奇故事就将开始传颂,五花八门的流言也会像长了翅膀一样开始流传,可苏然不会在这些东西的传播上浪费任何一点时间。他站直身子,也不去拍打沾满左半边身子的灰土,就这么骄傲地挺立在大先生身边,向所有人宣示自己最忠实、最尽心的追随者身份。什么官府,什么白莲教,只管过来吧!
“刚才,你是不是摔到牙了?”
大先生从对面那群乱糟糟的官差身上移开视线,仔细打量起自己的小小徒弟:
“下嘴唇,左边。血还不少。”
“啊?我摸摸……哈,还真掉了!”苏然伸出两根手指,在嘴巴里搅了一搅,果真给带下一颗牙来:
“没事,大先生,这牙早就松了,就算不摔跤,也就是两天掉。我收起来了啊~”
“收起来吧。藏在枕头底下,说不定会有漂亮山精夜里飞来,给你送礼物。”
“要有就好了~大先生,这是你老家那边的说法?俺们新堰口土的很,上面掉牙扔坑里,下边掉牙扔房顶,好没意思。”
“各地有各地的生活。各地有各地的做法。如果不去看看……”大先生突然变得深沉起来。但他马上就摇摇头,望向苏然的目光,再一次非常罕见地变得温和:
“苏然。在你看来,邨里谁最适合应募戍边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