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描淡写之间,钧旨已经不容分辨地传了下去。赵栋成惊叹于这位小将军的记忆力,仅仅打了几个照面,就把他们这些新兵头目的姓名牢牢给记住;赵栋成同样纳闷于这位朝廷钦差的内心想法,俗话说皇帝不差饿兵,照此推理累兵也应该享受同等待遇。小钦差看着也不是王继勋那种混球,不至于故意折腾新来的弟兄,让大伙儿晚上都睡不成觉吧?
他很想问问成五彪怎么回事。不过,这位严厉而又凶暴的羽林老兵,全部回答加起来总共就只有八个字:“回去干活!都是闲的!”。
于是赵栋成便把疑问暂时咽回肚里,扭过头去开始干活。他马上就发现,只要把心思转到这帮新兵身上,那他就根本别想闲下来。一泡尿就是尿不完的,嫌累不肯挪窝的,饿死鬼托生非得多吃一口的,不服管教骂骂咧咧的,硬着不敢顶软着跟你磨的……看着几百号人扭来扭去,赵栋成的耐性很快就成了飞灰,刚刚和新兵们建立起来的亲密关系也融化殆尽。他揍人揍得手关节痛,后背被新兵尤其是许州老乡的唾沫星子喷成筛子,这才勉强压住这帮不听话的家伙。
然而,跟这些怨气冲天的刺头比起来,有些老实包反而更加麻烦。他们温顺、听话,让他们排队他们就试着排队,只不过无论怎么排,两只脚丫子都放不到正确地方。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很简单,训练不足。在管城县郊外宿营的那几天,类似焦勇那样的教官,王继勋一个都没有指派。鱼塘边的这些新兵一直被放羊,从来没有正经排过队,白天还能勉强聚成一团一团,晚上灶火一灭,黑咕隆咚的连身边是谁都看不清,踩空掉进水里面的都有。
想应付这种局面,光靠赵栋成和其他新兵头目肯定不行,成五彪带着六十名羽林老兵,袖子一捋也下了场:他们点起火把,为人群提供基本的照明,他们振响马鞭,在最短时间内压下新兵的喧嚣。他们两两一组切进人群,延续午餐和晚饭时的一贯做法,把新兵照旧分成以灶火堆为中心的四十个小组,然后一组一组慢慢梳理过去,把他们排成最最简单最不用动脑子的三十人单路纵队……
四十支歪歪扭扭的队伍,看着就像四十条营养不良、新近又被霜打了的毛毛虫。赵栋成跟着负责他这一组的两名羽林,一刻不停地先从队尾跑到队头,又从队头返回队尾,反复告诫弟兄们不要忘记自己的行李,不要忘记公发的饭锅,有夜盲症的一定要说出来,然后用绳子拴住腰带串成一串,塞进最为安全的队伍中间……你!说你呢!火把竖起来举好,都快燎到前面人的头发稍了!
慌乱之中,赵栋成丢失了自己的两枚牛骨骰子。他懒得去拣了,反正随时都能再刻,用来灌的水银,仔细找的话也能找得到。保证队伍没人掉队,自己不挨骂不挨抽不让年轻钦差失望,这才是现在最应该关心的事。四十支一字长蛇晕头鸡队,情况大致都是如此。人群慢吞吞地走走停停,每隔几个心跳就要停下来清点一次人口,虽然距离灯火通明的军营还不到五十步远,却好像穷尽一辈子都别想走到。
相较之下,忠武军的一百名牙兵早就好整以暇地走到了护墙沟,一半人举着提灯、火炬给新兵照明,另一半人则以什为单位,好像一群收拢翅膀的乖鸽子一样,堂而皇之地蹲在沟沿解决五谷轮回大事。/连这种时候,他们都能保持进退有序,/赵栋成疲惫地揉揉太阳穴,拨开湿漉漉快成片汤的头发,两只脚重的就像是灌了铅一样。/这帮丘八,老子真是有点佩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