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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命令,小钦差说的更加温和,但是意思没什么差别。赵栋成知道,这件事情谁也躲不掉,不过他也没打算要躲:段韶、段孝言、高归彦、韩宝仁……这些名头显赫的达官显贵,居然像江洋大盗一样被当众砍头,校场上众多军民官吏对此事的反映,一定要传达到大先生那边。殿前虎贲、宿卫羽林随后在季秋讲武时的表现,也是一样。
为了给大先生写下最真实的观感,赵栋成专门找到成五彪开后门,把自己排在了戍边勇士的最前列。“不就是砍个头么,没事没事!”他当时大言不惭地拍着胸脯,对成五彪和綦连猛自吹自擂:“我以前见过好几次死人,吓不住!要是排的太靠后,看不清朝廷精兵演练,那就太亏了!”
他其实只见到过两次死亡。一次是年轻时候打群架,自己这边的一个兔唇小子被人捅了脾脏,栽到地上就再也没动弹。等赵栋成干完了仗,伸手想把他扶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凉的像冰块一样。另一次是跟着大先生去东汝州,大路上撞见几个劫道的太虚疯子,赵栋成用手铳打中了一个,可能两个,然后跟着大先生一起拔马狂奔,直到过了州境都没回头。/随便哪个谁在上,他们披着的人皮褡裢,臭的可真叫……真叫……/
这两件事情,赵栋成都给烙进了脑子里头。多亏这份经验帮忙,他才能在午时三刻咬牙坚持到最后,而不是像身边很多新兵那样满脸煞白乃至呕吐晕倒。但他也绝不是那种失了心智的无脑疯子,能一边看着十多颗人头滚滚落地,一边对喷出的血泉指指点点。殷红的鲜血在金吾纛下汇聚,将坚实的夯土染成一片湿润的黝黑,这些曾经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在被刽子手一刀毙命之前,照样该哭的哭,该嚎的嚎,能够冷静面对自己死亡的,也就只有段韶段孝先。这位疤痕累累的平原王,甚至还在利斧当头的情况下面露微笑,祝福围拢身边的军汉们百战百胜。
赵栋成那天中午没怎么吃饭。他同时也注意到,小钦差也好,马元勋也罢,同在一军的人不分官兵,心情多多少少都受到了影响,就连在北边排队列阵的中兵精锐,也没多少人表现出兴奋的模样。但是,既然身在军队,那么只要命令下来,个人的心情就得立即放到一边。小钦差命令大家席地坐好观看演武,众多弟兄绝无二话,至于当今圣上精挑细选出来的羽林虎贲,在令行禁止方面,更是给从许蔡七州招募来的一千多名新兵,乃至忠武军的老练牙兵好好上了一课。
当集合鼓敲起,个人感情立即就被精锐的中兵士卒赶去一边。他们整队向前,行军纵队几乎在眨眼之间转换为接敌战阵,弓弩铳炮瞄准矗立在旷野、土垒与壕沟当中的众多标靶,真枪实弹地开始密集齐射,全副具装的重铠骑兵也从两翼迅疾杀出,明晃晃的槊尖指向靶阵脆弱的两翼……
这些科目并不新鲜,廖使君每年都会把州兵拉出来练习,大先生也从不放松对勇丁的督促。然而,他们两人手底下找不出一队人马,能像这些精锐中兵一样进退有致从容不迫,宛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
目、耳、心、手、足,士卒的里里外外,都被锻炼成了真正的精钢。他们耳聪目明,对旌旗鼓号了然于胸,旗卧则跪、鸣金则止;他们手稳脚快,长短兵器就像四肢的自然延伸,齐刷刷落下的步伐仿佛刀切斧劈;而他们的内心——
他们的内心更是让赵栋成心悦诚服。参加季秋讲武的虎贲、羽林,就连辅兵都身着保养精良的裲裆皮甲,步兵、铳手、轻重骑兵更是全身披挂,布面铠的泡钉亮如群星,铁札甲的甲叶宛如鱼鳞,偶尔出现的全铁甲在艳阳之下光芒闪烁,灿烂得令观众眯起眼睛。自从高祖皇帝代晋,昔日京畿八道巡兵的着甲风格,便被汴京中兵尽数继承,兵卒们争相为自己的戎服加上羽翎装饰,写满军法十八条、加盖各军关防的书页更是贴遍甲胄,向每一名观众骄傲地宣布自己的中兵身份。但这光鲜亮丽的外表,只需来自天子的一道命令,便会被所有人毫不犹豫地立即放弃。
七兵尚书挥下令旗。随后,成百上千的官兵便会呐喊着冲入泥涂、越过壕沟,乃至手足并用在弹坑遍布的靶场匍匐爬行。手、足、耳、目很快就会染满污泥,各种各样的华丽装饰,没多久就染成了黑漆漆的一团黏糊,然而,全军上下不会有一个人为此发出抱怨,他们会在伍长、什长、队主的呵斥声中急速整队完毕,然后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将刚刚熬过去的苦难再来一遍。
对妖邪和变异戎狄来说,有这样的敌人实属灾难。对赵栋成来说,有机会成为这样的士兵,乃至于经过打拼成为其中的一位军官,真乃三生有幸。他会将这些详细记下,一字不差地交给大先生,但这次的季秋讲武,以及在太庙举行的壮观出征仪式,继那次众志成城的渡河之后,已经彻底地改变了他的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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