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学兵赵栋成,被分派到了一个虽说十分必要,但显然非常消耗体力的工作。他需要重新回到一片狼藉的二楼,先把尸傀残骸、裴三省死尸以及那只不知名的剑齿妖兽堆在一处,然后洒上桃符等待以后处理。通俗点来说,就是搬尸。
一楼的搬尸工作,马默德主动接手干了。他有两个乐工可以使唤,需要清理的尸首也只有三具,抬头掐脚往厨房里一丢就算完事。相较之下,赵栋成不仅要一个人对付整条过道外加八间客房,而且工作环境的恶劣程度,也不是一楼可以比拟的。
随便往哪边走上一步,就能踩到一泡粘稠如胶的未干血浆。内脏秽物的臭气,发疯一般照着鼻孔直钻……“黑熊”有句话说的没错,像二楼这种渗人的地方,确实也只有当兵的才能扛住。至于楼顶瞭望,王家哥哥平日里察言观色的本事可不是一般的棒,一双势利眼全城闻名,交给他完全可以放心。
“挥鞭万里去,安得念春闺……”赵栋成默默地哼着在兰陵王那里听过的《紫骝马》,把从一楼提上来的新油灯,一盏一盏地放进铁架点燃。先前清扫尸傀的时候,过道上唯一的光源,就是从破洞透下来的银色月光,周遭环境根本看不清楚。但现在,油灯与火把再一次地燃烧在整条过道,他和“黑熊”两人制造出来的可怕屠场,随即被照亮的毫发毕现。
褐黄色坑坑凹凹的夯土墙坯,自东向西溅满暗褐色的污秽液滴,像是有谁端着墨盆向上泼洒一般。曾经平整的木制地板,早已被灰烬、虫尸与血渍全面覆盖,不时有僵硬的断肢掉落其上,惨白冰冷好似一截结霜的木棒……正常人见了这些东西,本能反应肯定是绕路走人,然而搬尸工不同,他们不但不能躲,还得伸手去捡呢。
赵栋成很不喜欢虫尸与指节摩擦的感觉,那种“沙沙”的颗粒感,与抓米入锅几乎没有区别。但是,要想把尸傀的断手断脚乃至首级提起来,不与这些焦黑小硬粒接触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只能反复告诉自己这些东西与食物完全无关,今后该怎么吃还得怎么吃,然后强忍着胃肠的翻滚,把那些硬邦邦的、下半部分已经出现成片青紫的死肉抓起来,发泄似地丢到剑齿巨兽身边。
在油灯的照明光之下,这东西真是越看越像一只大猫。它肚皮朝下,用一种很难看的姿势趴着,半开半闭的眼睛仍然残留着一点兽王的威风,但是大半条漏在嘴外的舌头,却让这头巨兽的表情,看上去活像个过分卖力的杂剧丑角。“谢谢你把那疯子弄死,”赵栋成冲巨兽点点头:
“这回就让你全尸火葬吧。也算是给个报酬。”
裴三省的畸形骨架蜷缩在一边,连着眉脊的头盖骨忽闪一下,仿佛是在无声地嘲笑。用不着这疯子提醒,赵栋成也知道,跟死东西说话纯属闲的蛋疼,可这栋小楼里面的活人,要么在楼顶要么在楼下,他找谁聊天去?更何况,楼上的王家哥哥姑且不论,楼下的老板娘他们可是正在商量正事,根本没空去操心二楼——
“情况这么危险,你为什么就是看不出来!”大块头教官的大嗓门,震得房梁一阵摇晃:
“绝对不能贸然出门!头巾佬,这事没商量!”
“拉丁人!你们死守阿卡,那结果,不要忘!”马默德毫不示弱,而且用了赵栋成根本没听说过的典故:
“这栋客栈,守不住守不住!必须快马撤走,快马走!”